山雾未散时,谢昭己站在青冥宗演武场的最高阶上。
他踢开脚边的酒坛,瓷片飞溅到几个外门弟子脚边,惊得人踉跄后退——这是他刻意选的位置,既能让晨练的内门弟子看个真切,又能让山风把他的笑声卷进各个角门。
"李长老那点破事也配叫阴谋?"他扯松腰间的粗麻绳,露出半截被玄铁扣勒红的肚皮,"老子烧了名单时,陆宗主的茶盏都碎了——你们说,是他怕我,还是怕名单上的人?"
演武场的石桌旁,几个内门弟子交头接耳。
谢昭余光瞥见杨柳缩在廊下,手指绞着袖口,喉结上下滚动——很好,这副坐立不安的模样,比昨日李长老被押走时的丑态更让他满意。
"昭哥哥。"阮枝端着青瓷盏从侧门过来,发间的木簪碰在瓷壁上,叮铃一声。
她今日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月白衫子,袖口沾着星点药渍,"晨露重,喝口参汤暖暖。"
谢昭接过盏子,故意在众人面前仰头饮尽。
喉结滚动时,他瞥见阮枝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这小妮子,连装都不会装得自然些。
"甜得发腻。"他把空盏往石桌上一磕,瓷底与石面擦出刺耳的响,"明日换苦丁茶,老子就爱这股子扎嗓子的味儿。"
阮枝抿着嘴点头,发顶的绒毛在晨雾里泛着光。
她弯腰收拾茶盏时,袖中滑出个小布包——是昨日他塞给她的药粉,专门用来模拟影息草毒发的症状。
日头爬上三竿时,谢昭的脚步开始虚浮。
他扶着演武场的石狮子喘气,额头的汗把前发黏成一绺,指节掐进石纹里发白——这是阮枝在他参汤里加的,量不多,刚好够让他"昏迷"得合情合理。
"谢昭!"有外门弟子喊他,"你怎么了?"
"毒......"他踉跄着栽进对方怀里,话尾被喉间的腥甜截断。
意识模糊前,他摸到怀中的千机匣,指腹在机关纽上轻轻一按——这是启动追踪的暗号。
阮枝的尖叫刺破了正午的闷热:"快请长老!
昭哥哥他口吐黑血,浑身发烫!"
等陆沉舟带着医修冲进偏院时,谢昭正"昏迷"在竹席上,面色青灰如浸了墨的纸。
阮枝跪在床头,攥着他的手首哭,眼泪把他手背的汗都浸得发凉:"方才还好好的,就喝了口参汤......"
医修搭脉的手突然顿住:"影息草毒?"他猛地抬头,"这毒只有九幽会......"
"住口!"陆沉舟的拐杖重重敲在青石板上,"谢昭是我青冥宗弟子,怎会惹上这种邪门组织?
定是有人故意栽赃!"
谢昭在意识里冷笑——陆沉舟这副急着撇清的模样,倒比李长老更像被戳中了痛处。
他能听见千机匣在识海里发出轻响,那是追踪到了三股可疑的气息:一个在院外的老槐树上,一个在厨房的柴堆后,还有一个......正顺着房梁往他床前挪。
月上柳梢时,阮枝被陆沉舟派去取"独门解药"。
她走时特意踢翻了门槛旁的铜盆,哐当一声——这是他们约好的信号:人己引开,戏该唱下半场了。
谢昭的睫毛在月光下颤了颤。
他能听见房梁上的瓦片轻响,能嗅到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这味儿他熟,是马龙总爱往腰间玉佩上抹的香粉。
那小子上个月还在演武场被他当众掀了裤腰带,哭着说要找高翔报仇,原来早被九幽会勾了魂。
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比蚊虫振翅还轻。
谢昭在刀刃离后颈三寸时猛然睁眼,反手扣住对方手腕。
骨节错位的脆响惊得黑影闷哼,却也让他看清了对方腰间晃动的玉佩——正是马龙总挂着的羊脂玉,雕着半朵残荷。
"马师弟?"他故意把"师"字咬得极重,"深更半夜,带刀来探病?"
马龙的面具被他一掌拍飞,露出涨得通红的脸:"你......你没中毒?"
"影息草毒?"谢昭扯过床头的麻绳,把人捆成粽子,"那玩意儿阮枝三岁时就在她爹的药篓里玩腻了。"他蹲下来,指尖捏住马龙下巴,"说,是谁让你来的?"
马龙的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是......是刘管事!
他说你烧了名单,会坏了大业......我、我只是帮他送过两回信!"
"大业?"谢昭的指节抵在马龙喉结上,"九幽会的大业?"
马龙的瞳孔剧烈收缩,突然癫狂地笑起来:"你以为你赢了?
他们早就来了——"他猛地咬住舌尖,黑血从嘴角涌出,"你逃不掉的,他们......"
话音未落,他的身子便软了下去。
谢昭探了探鼻息,指尖沾了满手黑血——是藏在牙床里的毒囊。
他扯过被单盖住马龙的脸,转身时瞥见窗外的老槐树晃了晃,有片叶子打着旋儿落进院中的水缸,荡开一圈涟漪。
更鼓声敲过三更时,阮枝推开虚掩的门。
她发间的木簪不见了,额角沾着块泥,显然是故意在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解药没拿到,陆长老说要等明日......"
谢昭指了指床上的尸体:"马龙。"
阮枝的指尖在门框上掐出白印:"他上个月还帮我提过药箱......"
"棋子而己。"谢昭捡起地上的面具,在月光下看清内侧绣着的墨色九瓣莲——这是九幽会的标记。
他把面具塞进袖中,望向窗外的山影,"他们等不及了。"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惊呼声。
阮枝凑到窗前,瞳孔骤缩:"演武场方向......着火了?"
谢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东南方的天空被火光染得通红,有喊杀声穿透夜雾飘来。
他摸了摸怀中发烫的千机匣,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