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庙的断墙漏进晚风,吹得供桌上的积灰打着旋儿。
阮枝的指尖刚触到谢昭手背的伤口,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昭哥哥的脉..."她声音发颤,素白的指尖按在他腕间,"吞灵草的药力在乱窜,像...像有团火在经脉里撞。"
谢昭垂眸看向自己手背那道被枪尖划开的伤口。
恶念珠贴在胸口,此刻倒不像方才那样灼人,反透出几分阴寒,顺着锁骨往西肢爬。
他想起方才在谷口,为了护住阿蛮和阮枝,他连续催动了三次恶念珠吸收追杀者的杀意——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时,他分明听见千机匣发出了警告。
"是我用多了。"他反手覆住阮枝冰凉的手,指腹蹭过她手背上因常年捣药留下的薄茧,"那破珠子吸收负面情绪时,会把别人的暴戾也往我身体里灌。
上次在青冥宗演武场羞辱赵凌,不过用了半刻钟,这次连催三次...活该反噬。"
"那怎么办?"阿蛮蹲在供桌另一侧,火折子在她指间转得噼啪响,"总不能在这破庙窝一辈子吧?
仁剑山庄的悬赏令都贴到南荒了,我听那些杀手说,现在连玄冰宫的人都掺进来了——"
"急什么?"谢昭扯了扯嘴角,却在触到阮枝担忧的目光时收了笑意。
他望着梁上那只补网的蜘蛛,蛛丝在月光下泛着银,"千机匣刚才震了震,说附近三十里有个黑市。
马龙那老东西...应该知道怎么进去。"
话音未落,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马龙的身影裹着夜雾挤进来,腰间的烟袋还坠着半星火星。
他身上沾着暗红的血渍,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见谢昭看过来,便把烟袋往靴筒里一插:"杨柳那小子没救回来,我把他埋在谷口老松树下了。"
阿蛮的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阮枝的眼泪又涌出来,却咬着嘴唇没出声——她知道谢昭最见不得她们在他面前掉眼泪。
谢昭盯着马龙腰间的血渍,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杨柳断气前还在笑的脸,想起那柄断刀砍在枪杆上迸出的火星,胸口像压了块烧红的炭。
但他只是低头替阮枝擦了擦眼泪,指尖在她眼下的泪痣上顿了顿,才对马龙道:"听说黑市能买到镇魂丹?"
马龙挑眉:"小友消息倒灵。
那东西确实能镇住你体内乱窜的气,不过..."他从怀里摸出块黑铁令牌,表面刻着骷髅与匕首,"进黑市要交'死印'——亲手宰个江湖人,把人头挂在入口的旗杆上。"
庙内瞬间静得能听见蛛丝断裂的声音。
阿蛮的手己经按在腰间的短刀上,阮枝的药囊在膝头轻轻颤抖。
谢昭望着马龙掌心的黑铁牌,忽然笑了:"马前辈是在考我?"
"我不过实话实说。"马龙把令牌抛起来又接住,"你现在这副模样,走在江湖上就是块肥肉。
黑市的规矩是弱肉强食,你连投名状都不肯交,那些老耗子能容你?"
谢昭没接话。
他望着供桌上褪色的观音像,想起小时候在天机阁,师父总说观音座下的童子最是心软。
可现在他体内的恶念珠在发烫,千机匣在袖中震动着弹出一行小字:"黑市入口在西南方三里,子时三刻开启。"
"去。"他突然起身,震得供桌嗡嗡作响。
阮枝慌忙去扶他,却被他握住手腕轻轻推开,"阿蛮护着阮枝,马龙前辈带路。"
阿蛮刚要反驳,却见谢昭冲她使了个眼色。
那眼神里有暗涌的算计,像极了上次他设计坑赵凌时的模样,便把话咽了回去,只哼道:"要是敢让我砍人,看我不烧了你的破念珠!"
黑市的入口藏在一片乱葬岗里。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只余几点鬼火在坟头飘。
马龙用黑铁牌在一块刻满咒文的石头上擦了擦,石缝里立刻渗出暗红的血,顺着纹路爬成个骷髅头。
"进去吧。"马龙率先钻进石缝,谢昭正要跟,却被守在入口的灰衣人拦住。
那人半边脸裹着破布,露出的半张脸爬满刀疤:"死印。"
谢昭的指尖在恶念珠上轻轻一按。
他能听见周围的呼吸声——左边三步有个拎着鬼头刀的汉子在咽口水,右边五步有个裹着斗篷的女人在摸袖中的淬毒针。
他们的贪婪像潮水般涌过来,在恶念珠表面凝成黑雾。
"我不交。"他盯着刀疤脸的眼睛,"你能拿我怎样?"
刀疤脸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他打了个呼哨,石缝里立刻窜出十几道黑影。
谢昭闻见铁锈味逼近的瞬间,恶念珠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黑光。
那些黑衣人眼里的杀意、贪婪、嫉妒如活物般钻进他的毛孔,他听见自己体内"咔嚓"一声——原本乱窜的吞灵草药力突然安静下来,像被恶念珠的黑雾裹住,乖乖归位。
"退下!"为首的刀疤脸突然踉跄后退,喉结滚动着,"这...这是恶念珠的气!"
谢昭活动了下手指。
方才还酸软无力的经脉此刻涨满了力量,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
他望着刀疤脸惨白的脸色,笑了:"现在,能让我进去了么?"
石缝里的黑影们像被风吹散的纸片,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马龙从石缝里探出头,烟袋杆在月光下闪着幽光:"小友好手段。"
黑市比谢昭想象的更逼仄。
狭窄的巷子里挂满了人皮灯笼,卖的东西却五花八门——带血的玄铁剑、泡在酒坛里的灵根、用婴孩骸骨雕的簪子。
阿蛮捏着鼻子凑到谢昭耳边:"这里的人看我们的眼神,跟看猎物似的。"
"本来就是。"谢昭的目光扫过街角两个交头接耳的灰衣人,"千机匣说,他们在商量等我们出黑市后截杀。"
阮枝的手悄悄攥住他的衣角。
谢昭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过去。
三人跟着马龙穿过三条血泥铺的巷子,终于在最深处的破庙前停下。
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丹鬼"两个血字。
"镇魂丹在这儿。"马龙刚要推门,却被谢昭拦住。
他望着马龙袖中闪过的幽蓝——是返真令的光。
"前辈先进。"谢昭退后半步,"我想去茅房。"
马龙的嘴角抽了抽,没说什么,推门进去了。
阿蛮刚要跟,谢昭却扯住她:"你陪阮枝在这儿等。"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谢昭转身钻进旁边的胡同。
他贴着墙根往前走,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
拐过三个弯,他突然停住,转身时己掐住对方的手腕:"前辈偷东西的手艺,比易容差远了。"
马龙的脸在月光下扭曲起来。
他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底下一张普通到几乎记不住的脸——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谢昭盯着那张脸,突然想起小时候的某个冬夜。
他缩在柴房里冻得发抖,有个戴斗笠的人翻进来,塞给他半块烤红薯:"小公子莫哭,你爹娘的仇...总会报的。"
"是你?"他的声音发涩。
马龙的喉结动了动:"谢老爷遇害前,让我护你周全。
可你这孩子...太倔。
十二岁敢偷大夫人的玄晶,十五岁敢跟内门弟子拼命,我便想,或许不用我护着,你也能活下来。"
谢昭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恶念珠。
他想起师父老厨子临终前说的话:"昭儿,你爹娘是被仁剑山庄的人害死的。"又想起谷口杨柳染血的笑脸,想起黑市那些想取他性命的眼神。
他突然笑了:"所以你今天试探我?
看我够不够狠?"
"不全是。"马龙从怀里摸出返真令,两半玉贴合时发出清鸣,"谢老爷走前,说这东西藏着灭世的秘密。
我怕你拿着它太招眼,想替你收着。"
谢昭没接。
他望着马龙鬓角的白发,想起那个塞他烤红薯的冬夜。
风从巷口吹进来,卷起几片枯叶,打在他脚边。
"我父亲...到底怎么死的?"他问。
马龙的目光垂下去,落在返真令的古字上:"现在还不能说。"他从怀里摸出块地图残片,边缘还沾着焦痕,"这是仁剑山庄地下密室的位置。
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谢昭接过地图。
残片上的墨迹己经有些模糊,但能看出画着座八角楼,旁边标着"藏锋"二字。
他想起那日在青冥宗后山,有个紫袍人被他打伤后逃遁的方向——正是藏锋楼所在的方位。
"你走吧。"他说,"下次再偷我东西,我可不会留手。"
马龙笑了笑,转身消失在巷口。
谢昭望着他的背影,首到完全看不见,才展开地图残片。
月光透过云缝漏下来,照在"藏锋"两个字上,像两把淬了毒的刀。
阿蛮和阮枝找到他时,他正站在巷口发呆。
阿蛮戳了戳他的背:"买到镇魂丹了!
那丹鬼说这是最后一颗,要不是看在马龙的面子上——"
谢昭把地图残片塞进怀里,转身时脸上又挂起玩世不恭的笑:"走,回客栈。
明天...该去仁剑山庄逛逛了。"
夜更深了。
客栈的油灯在风里摇晃,谢昭展开地图残片,借着灯光仔细查看。
藏锋楼的位置在残片右下角,用朱砂画了个醒目的圈。
他突然想起那日紫袍人逃遁时,袖口闪过的纹饰——正是仁剑山庄的九瓣莲花纹。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谢昭把地图残片收进贴身处,望着窗外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
藏锋楼,仁剑山庄...他倒要看看,这所谓的正道魁首,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