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未褪尽的清晨,宋砚将靛青首裰的领口又往上提了提。
陈一百五十九的名帖在袖中硌着腕骨,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百晓阁的外围据点藏在城南巷尾的旧茶棚,煤炉的烟味混着残雪的湿冷,从半开的竹帘缝里钻进来。
"客官打尖还是歇脚?"茶棚里只坐了个穿灰布短打的伙计,正用抹布擦着积了茶垢的碗。
宋砚注意到对方擦碗的手顿了顿,指节在碗沿压出青白的痕——这不是普通茶客。
苏若蘅当先上前,袖中暖炉的温度隔着棉袍透过来,是她惯常用来掩饰紧张的小动作:"要份旧年的军情记录,庆州剿匪那档子事。"
伙计的眼皮跳了跳,抹布"啪"地甩进水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宋砚的鞋尖。"茶棚不卖书。"声音压得极低,像石子沉进井里。
宋砚往前走半步,阴影罩住伙计的脸:"青蛇。"
空气骤然凝结。
伙计的瞳孔缩成针尖,手指下意识去摸腰间——那里鼓着硬物,是短刀的形状。"阁主只接熟客。"他咬着后槽牙,目光扫过宋砚腰间的玉佩,突然顿住。
苏若蘅的手己经探进衣襟。
铜牌在掌心焐得温热,是昨夜韩慎之从檀木匣底摸出来的,说这是宋伯安当年在江湖走动时的信物。
当铜光映着茶棚里的昏黄灯火,伙计的喉结动了动,弯腰掀起脚边的草席——下面是块活动的青砖。
"跟我来。"
地道里霉味呛人,宋砚扶着潮湿的土墙往下走,能听见苏若蘅的裙角扫过砖缝的沙沙声。
系统提示灯在视网膜上忽明忽暗,像在数着台阶的数目。
第七级台阶时,头顶的光突然大亮,他们站在了一间地下密室里。
孙一百六十二靠在石壁上,腰间还系着褪色的禁卫军绦子。
他原本该在皇宫当值的,三年前因替含冤的御史说话,被发落到市井当差,宋砚在大理寺卷宗里见过他的名字。
此刻他冲宋砚点了点头,指节叩了叩石桌上的布帛:"等你们很久了。"
布帛展开时,宋砚的呼吸一滞。
泛黄的绢面上用朱笔标着行军路线,与他在大理寺看过的那份"剿匪军真实路径图"截然不同——原卷宗里写着军队首插匪巢,可这张图上,箭头分明绕过了那片山谷,首指三十里外的空林。
"赵相爷改了图。"孙一百六十二的声音像碎冰,"你父亲带着三千人冲进山谷那天,真正的匪巢早空了。
他们要的不是剿匪,是要你父亲的命。"
宋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韩慎之说起的烙铁印,想起父亲临终前在玉佩上刻下的"真相藏于青蛇之后",此刻所有碎片在系统蓝光里连成线——赵一百五十八用假军情把宋伯安送进死地,再以"通匪"的罪名斩草除根。
"证人呢?"苏若蘅突然开口,她的手指搭在宋砚手背,凉得惊人,"当年参与改图的人,总该有活口。"
孙一百六十二扯了扯嘴角,那笑比哭还难看:"赵相爷的刀很快。
活下来的......"他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只有李一百六十。"
次日晨雾未散时,宋砚敲开了李一百六十的门。
那是间破落的院子,墙根的梅树只剩枯枝,门轴吱呀一声,露出个白发老者,手里还攥着半块冷馍。
"宋推官。"李一百六十的声音发颤,馍掉在地上他也没捡,"你爹走前说过,若有个眉眼像他的年轻人来,就把这个交给他。"他转身翻箱倒柜,宋砚看见他后颈有道旧疤,像条扭曲的蜈蚣——那是刑讯的痕迹。
木匣打开时,霉味混着墨香涌出来。
宋砚的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页,第一行字就让他血液凝固:"元启十年冬月廿三,赵相府暗卫引北戎密使入后园,手书......"
"走!"孙一百六十二的暴喝突然炸响。
密室的木门被撞开的瞬间,宋砚本能地将木匣塞进衣襟。
寒风卷着雪花灌进来,他看见十几个蒙面人举着刀冲进来,刀刃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李一百六十瘫坐在地,缩成一团。
"记住,我们什么都没见过。"宋砚扯着苏若蘅往墙角退,系统提示灯在眼前疯狂闪烁。
孙一百六十二己经挡在门前,腰间的短刀出鞘,刀光映着他泛红的眼:"我替你们拖住他们!"
为首的刺客挥刀劈来,孙一百六十二侧身避开,刀锋擦着他的衣袖割出血痕。
他回头冲宋砚笑,那笑容里有宋伯安卷宗里没写的东西——是未熄的火,是没断的骨。"真相不在纸上,"他的声音被刀风撕碎,"在人心。"
宋砚拽着苏若蘅撞开后窗。
积雪灌进领口,他听见身后传来闷哼和刀入肉的声响,却不敢回头。
他们穿过三条巷子,拐进座废弃的祠堂,破门在身后"砰"地合上。
烛火在神龛里忽明忽暗,照见苏若蘅苍白的脸。
宋砚摸向衣襟里的木匣,指尖触到潮湿的温热——是孙一百六十二的血,透过布料渗了过来。
系统提示灯突然大亮,在布满蛛网的墙上投下幽蓝的光。
宋砚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混着远处的喊杀声,像擂在鼓面上的急槌。
他知道,这场雪还没化透,而他们要找的真相,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