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推开房门时,后颈的冷汗己经浸透了衣领。
他反手闩上门闩,指节在木门上抵出青白的印子——方才从藏卷阁密道出来时,他分明听见刘西十九的靴底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像是碾碎了什么活物的骨头。
案上的烛台还燃着半支,火苗被穿堂风撩得忽明忽暗。
他摸出衣襟里的纸条,指尖触到纸角时,系统面板在袖中微微发烫,提示音像蚊蚋般钻进耳内:「检测到密文载体,建议使用热烤法。」
铜盆搁在炭炉旁,是他特意从厨房要来的。
宋砚蹲下身,将纸条平铺在盆底,火折子擦燃的瞬间,他的呼吸都滞住了。
纸面上的字迹先泛出淡紫,继而随着温度攀升,逐渐显露出一行蝇头小楷:「每月初七,藏卷阁第三架东侧夹层,取信。」
炭火星子噼啪炸响,落在纸条边缘,他惊得缩回手。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得「夹层」二字发着冷光。
宋砚捏着纸条的手指发颤——元启十九年,父亲在信里提过「青莲纹章」,苏若蘅说她爹临终攥着的半页纸也画着青莲;如今这纸条,竟首接指向大理寺藏卷阁的密信。
更漏在院外响了五声。
宋砚将纸条塞进贴身处,突然想起刘西十九昨日说的「紫宸殿着火是天数」,喉间泛起苦涩。
他解下腰间惊堂木,握在掌心,那方檀木被他盘得发亮,像块浸了血的琥珀。
第二日卯时三刻,藏卷阁的晨雾还未散尽。
宋砚抱着一摞《元启二十年刑狱录》跨进门时,陈五十正踮脚擦拭第三架的书脊。
那书吏见他来,忙堆起笑:「宋推官今日查哪年的旧案?我帮您搬。」
「还是元启十九年的童谣案。」宋砚盯着陈五十泛红的耳尖,「劳烦陈兄去取盏茶,我先翻着。」
待陈五十的脚步声消失在转角,宋砚迅速扫过第三架东侧。
最上层的《刑律汇编》书脊蒙着薄灰,他伸手一抽,书册竟比寻常重了几分。
翻开扉页,夹层里滑出个油布包,展开时,油墨未干的字迹扑面而来:「大理寺内应名录:典狱孙五十三,书吏陈——」
「宋推官!」
急促的脚步声撞破窗纸的寂静。
王五十二掀开门帘冲进来,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砸在青砖上,「刘寺正派了人来查!说是...说是藏卷阁近日丢了卷宗!」
宋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抓起油布包就要往袖里塞,却见信末赫然写着「紫宸计划:初九夜子时,引天火焚东暖阁」。
王五十二的喘息声像擂鼓,他当机立断将信撕成两半,半片塞进嘴里,纸灰混着血腥气在喉间翻涌;另半片攥在掌心,指缝渗出的血珠染了半行字。
「王捕快。」他扯下外袍罩住案上狼藉,声音稳得像是敲惊堂木,「你昨日说家中老母病了,想求我跟刘寺正通融调班。」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五十二发颤的指尖,「如今你若想让老夫人喝上这月的药,就去门口拦半柱香。」
王五十二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拔高声音:「宋推官您这是作甚!那《刑律汇编》我前日才擦过的——」他抄起案上的镇纸砸向墙角,瓷片飞溅的声响里,院外传来踢门声。
「查!给我仔细查!」
刘西十九的亲卫踢开房门时,宋砚正端端正正坐在案前,手中的《元启十九年童谣案》摊开,朱笔圈着「青莲纹」三个字。
他抬头时目光清澈:「官差查案,宋某理当配合。」
亲卫翻遍了书案、柜屉,连炭炉里的纸灰都拨了两遍。
为首的小旗官瞪着宋砚:「刘寺正说你总盯着旧案,莫不是...」
「莫不是想替苏慎翻案?」宋砚替他说完,指尖叩了叩案上的惊堂木,「苏大人的案子早结了,宋某只是奉命复审。倒是贵差这通搜查,若惊了卷宗,坏了大昭刑律,该当何罪?」
小旗官的脸涨成猪肝色,甩袖而去时撞翻了茶盏。
宋砚等脚步声彻底消失,这才摸出袖中半片残信。
背面的墨迹被血浸透,却恰好显出半页账本:「三月廿七,陈五十收银三百两,事由:卷宗归档。」
窗外传来陈五十的笑声,他捧着茶盏回来,袖口沾着墨渍:「宋推官,这茶是我新得的雨前龙井——」
宋砚抬头,正撞进陈五十关切的目光。
那书吏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晨露,像极了昨日替他誊抄卷宗时,说「宋推官写的判词比我爹当年还利落」的模样。
他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
「陈兄今日可有空?」他望着陈五十发亮的眼睛,「我想查查元启十九年所有归档卷宗,劳烦你帮着找找。」
陈五十的笑容顿了顿,旋即绽开:「自然,自然。宋推官要查什么,我这就去搬。」
他转身时,宋砚盯着他腰间晃动的双鱼纹银袋——那是昨日刘西十九与孙五十三说话时,月白官服上晃动的同款。
炭炉里的余烬突然爆出个火星,落在「陈五十」三个字上,将名字烧出个焦黑的洞。
宋砚望着陈五十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后,慢慢握紧了袖中半片残信。
晨雾漫进藏卷阁,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横在真相前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