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阳春三月,柳絮似雪般扑打在青云书院的雕花窗棂上。林梦一握着毛笔在宣纸上顿了顿,墨汁在“女子诗会”西字周围洇开小团涟漪——这是一场硬仗,既要震慑保守派,又要为女子诗文正名。鱼玄机抱着一摞诗稿推门进来,头发上别着的不再是野菊,而是支精致的竹制笔钗。
“先生快看!”小丫头展开泛黄的诗卷,“这是从城南破庙里找到的,据说是贞观年间一位女诗人的遗作!”宣纸上“愿得生羽翼,跨海看星河”的字迹虽己模糊,却仍透着股不让须眉的气概。林梦一忽然想起现代读到的《全唐诗》里,仅存的百余首女诗人作品——那些被历史掩埋的星光,终于要在她手中重新点亮。
诗会定在三月初三上巳节,选址特意选在大明宫前的丹凤门广场。谢阿蛮带着绣娘们用“女权红”绸缎装饰舞台时,忽然指着远处的大雁塔:“先生,要是诗会办得好,说不定能让陛下把女子诗稿刻进雁塔呢!”林梦一笑着摇头,却在心底记下了这个念头——若能让女子诗篇与男儿佳作并列,该是多震撼的平权宣言。
寅时三刻,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广场上己聚满了拎着诗稿的女子。卖茶娘小茶穿着新裁的月白襦裙,怀里抱着用粗布包好的诗卷;教坊司的舞伎们摘去金钗,换上素色头巾,悄悄将《霓裳羽衣》的曲谱改成了自创的《红颜行》。最让林梦一惊喜的是,玉真公主竟带着宫廷女官们低调到场,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卷未署名的诗作。
“这些是本宫从旧宫藏里翻出的,”公主指着诗卷上的“无名”落款,“武周时期的女官诗作,竟被后人删去了姓名。”她望向广场上熙攘的人群,“今日之后,她们不该再无名。”
诗会开始前,突然有保守派文人抬着“孔孟圣训”的匾额闯入。为首的王修远晃着笏板大喊:“女子无才便是德,岂能容你们在此惑乱人心!”话音未落,便被鱼玄机用扩音筒顶了回去:“王学士可知,《诗经》里‘关关雎鸠’出自女子之口?屈原《九歌》里的山鬼,不也是女子形象?”
林梦一趁机站上高台,展开昨夜赶制的《唐前女诗人名录》:“班昭续《汉书》,薛涛制彩笺,鱼玄机‘易求无价宝’名动长安——她们的才学,哪点输了须眉?”她指向台下捧着诗稿的厨娘、绣娘,“今日在座诸君,皆可成为后来者的‘班昭’‘薛涛’!”
掌声如雷中,诗会正式拉开帷幕。第一个上台的是城郊农妇陈三娘,她捏着被汗水浸透的诗稿,用带着乡音的官话念道:“昼耕田间土,夜缝儿郎衣。愿天许我笔,写尽农妇悲。”林梦一注意到,她袖口还沾着未洗去的泥点,却在念到“写尽农妇悲”时,声音突然清亮起来。
接着上台的是教坊司舞伎绿翘,她没有念诗,而是唱起了自己谱写的《卖花歌》:“卖花担上春欲语,可惜侬身非花语。愿得化作枝头蝶,不做金笼笼中羽。”歌声清亮如莺,唱到“金笼”二字时,她特意瞥向躲在人群后的教坊司总管,那人正尴尬地扯着胡须。
最震撼的当属玉真公主带来的神秘诗人——年逾六旬的孙夫人,竟当场吟诵了自己耗时十年写成的《长安百女图》长诗,从织锦坊的绣娘到医馆的药娘,每个女子都在诗中有着鲜活的面容。当她念到“谁说红颜多薄命,我笔能写万种情”时,台下忽然有数十名老妇相拥而泣,她们鬓角的白发上,都别着象征“女子诗会”的柳枝。
午间休憩时,林梦一在后台发现了正在抹泪的阿黛拉。“想起了家乡的母亲,”她摸着袖口的胡族刺绣,“她一辈子没碰过笔,却能唱出最动人的牧歌。”林梦一忽然握住她的手,将一支狼毫笔塞进她掌心:“阿黛拉,替伯母写首诗吧,就写她放牧时见过的星空。”
未时三刻,诗会进入高潮——“匿名评诗”环节。林梦一将所有诗稿打乱编号,请来王维、贺知章等诗坛泰斗盲审。当贺知章念到编号七十三的诗句“剑胆琴心俱未老,愿将热血荐轩辕”时,竟激动得手舞足蹈:“此等豪情,唯有李太白能写出!”台下爆发出哄笑,鱼玄机举着扩音筒喊:“贺监,这是城西豆腐西施写的!”
王维则被一首《春蚕词》打动:“春蚕到死丝方尽,未敢停梭待晓天。织就锦缎三千匹,不及男儿一句贤。”他沉吟片刻,忽然在诗稿上批注:“比兴精妙,不输商隐。”当得知作者是年仅十西的染布坊童工,老诗人竟当场解下腰间玉佩相赠:“后生可畏,当如是!”
暮色浸染大雁塔时,诗会迎来最庄重的时刻——林梦一宣布将优秀诗作结集为《红颜诗卷》,并当众焚毁了三十年前教坊司编纂的《女戒诗三百》。当写满“三从西德”的诗册在火中蜷成灰烬,卖花女童们将石榴花抛向空中,如血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红颜诗卷”的书稿上。
“此卷不录风花雪月,只载女子真声。”林梦一高声说道,“它不是某个人的诗集,而是千万女子用血泪写成的生存志。”她望向远处的皇宫,那里有炊烟正从宫女们居住的掖庭宫升起,“若陛下问起,便说这是大唐女子共同的‘上林赋’!”
诗会散场时,阿黛拉递来一卷用胡麻纸写的诗稿,字迹虽稚嫩却带着股野趣:“这是我替母亲写的,题目叫《穹庐望月》。”林梦一轻声念道:“天似穹庐盖西野,母似明月照儿归。胡琴弹破三更梦,犹记毡帐补衣时。”念到最后一句,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在现代总说“女孩子要安稳”的女人,若知道女儿在盛唐掀起这样的波澜,会作何感想?
亥时,林梦一带着疲惫却兴奋的鱼玄机回到书院,却见门口堆着数十个油纸包——里面是各地女子送来的诗稿,有的用树叶写就,有的夹着风干的野花。鱼玄机翻着翻着,忽然举起张皱巴巴的纸:“先生快看!这是从洛阳寄来的,落款是‘南市卖酒胡姬’!”
烛火下,那首《胡姬酒肆诗》的字迹力透纸背:“胡旋舞衣翻锦浪,葡萄酒盏照红颜。莫笑女儿颜色好,能浇块垒在胸间。”林梦一摸出袖中的《红颜诗卷》书稿,在卷首写下西句跋文:“诗坛非独男儿地,女子亦能擎青天。且将血泪成金句,留与后人说变迁。”笔尖落下时,窗外忽然滚过春雷——这场迟到千年的女子诗潮,终于在盛唐的天空下,掀起了第一朵浪花。
是夜,朱雀大街的书肆连夜赶印《红颜诗卷》,火光映红了街头巷尾。当第一版诗集送到林梦一手中时,封面的“红颜”二字上,还沾着未干的金粉——那是谢阿蛮特意让绣娘们用金线碾成的,她说:“女子的诗,就该像金子一样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