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的风裹挟着细雨,如银针般扎在林梦一的脸上。她握着阿黛拉给的莲花银哨,在废弃佛堂外徘徊良久。佛堂斑驳的木门半掩着,透出微弱的烛光,似是一只独眼,在黑暗中诡异地注视着她。
想起昨夜在护城河与阿黛拉的相遇,林梦一的内心仍无法平静。当时阿黛拉满身是血,却将重要密函交给她,还让她带着证据去见玉真公主。可如今,阿黛拉又突然约她在此处见面,不知又藏着怎样的阴谋与秘密。
她伸手触碰木门,指尖传来的腐朽触感让她心头一紧。就在手掌即将推开的瞬间,一阵若有若无的檀香钻入鼻腔——这味道与三日前鱼玄机中毒时,她在案发现场捕捉到的气息如出一辙。林梦一猛地收回手,从袖中摸出一方浸过解毒药的丝帕捂住口鼻,这才缓缓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踏入佛堂,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蛛网在梁柱间交错,佛像的金漆早己剥落,露出斑驳的泥胎,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烛光摇曳中,阿黛拉背对着她而立,一袭白衣在昏暗中宛如幽灵,银发随意地束起,几缕发丝散落在肩头,更添几分凄冷。她脚下散落着几片干枯的曼陀罗花瓣,与那缕檀香形成令人不安的呼应。
“你果然来了。”阿黛拉的声音清冷如冰,却难掩其中的疲惫。她缓缓转身,林梦一这才看清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青黑,左肩上的伤口虽己简单包扎,但血迹仍在渗出,将绷带染成暗红。更令人心惊的是,她脖颈处多了一道新鲜的勒痕,青紫的痕迹蜿蜒至衣领深处。
林梦一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阿黛拉,你到底想干什么?昨晚给我密函,现在又约我来这里,你若再不说清楚,我便带着密函首接去见玉真公主!”说话间,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佛堂角落——那里的灰尘有明显的拖拽痕迹,似乎不久前有人被强行带离。
阿黛拉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无尽的苦涩:“去见玉真公主?你以为那些密函就能扳倒安禄山?他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岂是几封密函就能解决的?”她向前走了几步,烛光照亮她眼中的痛苦与决绝,“我约你来,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青铜罗盘,指针正疯狂地转动着,“这是安禄山新研制的‘惑心罗盘’,能追踪携带密函的人,你以为你真能顺利见到玉真公主?”
“交易?”林梦一警惕地后退一步,眼神中满是戒备,“我与你之间,没有什么可交易的。你是安禄山的密探,而我是女子科举的推行者,我们本就是对立的。”她悄悄解开腰间锦囊,里面装着自制的硫磺粉——这是她为应对突况准备的防身之物。
阿黛拉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道:“没错,我是安禄山的密探,但我也有我的目的。我潜伏在他身边十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可如今,情况有变。”她顿了顿,目光紧紧盯着林梦一,“安禄山得知女子科举即将举行,他认为女子参政会扰乱朝纲,坏了他的大事。所以,他准备对科举采取破坏行动。”说着,她扯开衣襟,心口处的狼头刺青旁,多了一道新鲜的刀伤,“这是我拒绝执行计划的代价。”
林梦一的心猛地一沉,阿黛拉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她的心头。女子科举是她倾注无数心血的事业,是为了让天下女子有出头之日,绝不能被安禄山破坏。“他打算怎么做?”林梦一强压下内心的慌乱,声音低沉地问道。
阿黛拉走到佛像前,伸手轻抚佛像剥落的面庞,似是在回忆往事,又似是在整理思绪。“他计划在科举考试当天,派人混入考场,制造混乱,甚至不惜杀害考生。”她的声音平淡,却让林梦一不寒而栗,“而我,作为他的密探,也在执行计划的名单之中。更可怕的是,他准备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噬魂散’,只需一滴就能让人心智大乱。”她掏出一个琉璃小瓶,里面装着淡黄色的粉末,在烛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林梦一皱起眉头,眼中满是疑惑,“你既然是他的人,为何又要透露这些消息?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她注意到阿黛拉身后的墙壁上,用木炭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那是她在薛王府密室中见过的叛军联络标记。
阿黛拉缓缓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因为我有条件。我可以告诉你叛军的具体行动细节,甚至可以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帮你保护科举考生。但你,必须放弃推行女子科举。”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佛像手上,在斑驳的金漆上绽开一朵朵妖异的花,“安禄山用我家人的性命威胁我,如果不阻止科举,他会...”
“不可能!”林梦一毫不犹豫地拒绝,声音坚定而决绝,“女子科举是我毕生的理想,是为了改变天下女子的命运。我绝不会因为一点威胁就放弃。这些年来,我遭受了多少阻力,被多少人误解和攻击,但我从未动摇过。如今,眼看着女子科举就要成功,我又怎会半途而废?”她握紧腰间的金龟符,这是贺知章赠予她的信物,此刻在掌心传来温暖的力量。
阿黛拉上前一步,眼中满是急切:“李白,你不要太天真了!安禄山心狠手辣,他说到做到。如果不放弃科举,那些考生都会死,你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你难道想看到无数女子因为你的固执而丧命吗?”她突然掀开裙摆,露出小腿上密密麻麻的鞭痕,“这是我为拖延时间受的刑,再继续下去...”
佛堂外的风突然卷着枯叶撞在门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林梦一盯着刀刃上映出的自己,发现阿黛拉握刀的手竟在微微发抖。这个发现让她莫名镇定下来,缓缓伸手按住刀锋:“所以你要我放弃科举,是想保我周全,还是保你自己的命?”
弯刀突然哐当落地,阿黛拉跌坐在满是灰尘的蒲团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青砖缝隙:“十年前那个雪夜,我躲在枯井里听着母亲的惨叫。安禄山的人往井里扔火把时,是父亲用身体替我挡住了滚烫的沥青。”她突然扯开衣领,锁骨下方狰狞的烫伤疤痕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你以为我这身功夫是怎么来的?是用三百鞭刑、七次毒酒,还有亲手杀了十七个无辜之人换来的!”
林梦一的手僵在半空。记忆中那个总是清冷自持的阿黛拉,此刻却像被抽走魂魄的傀儡。她终于明白为何每次深夜巡逻,阿黛拉总会对着北方城墙发呆——那里不仅是家破人亡的方向,更是她背负着血海深仇却不得不虚与委蛇的炼狱。
林梦一迎上阿黛拉的目光,毫不退缩:“阿黛拉,我明白你的担忧,我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个考生受到伤害。但放弃科举,就是放弃了女子的希望,就是向那些歧视女子的人低头。我不能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我相信,我们一定有办法既能保护考生,又能让科举顺利进行。”她想起青云书院里那些刻苦学习的女子,想起鱼玄机为了考试彻夜苦读的模样,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
“办法?能有什么办法?”阿黛拉冷笑一声,“安禄山准备充分,他的人手众多,我们根本无法抵挡。你以为靠你那些女子军队,靠你那些支持者,就能与他抗衡?你太天真了!”她突然将琉璃瓶狠狠摔在地上,淡黄色粉末瞬间弥漫开来,“这就是‘噬魂散’,一旦吸入,就算是木兰军也会变成任人操控的傀儡!”
“就算再难,我也要试一试。”林梦一握紧双拳,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这些年来,一步步走到现在,经历了无数的困难和挑战。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但我都坚持了下来。这一次,我也不会例外。而且,我相信,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安禄山的阴谋不会得逞。”她迅速掏出丝帕捂住口鼻,同时将硫磺粉撒向空中,形成一道防护屏障。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啼叫,惊得梁间积灰簌簌落下。林梦一想起白日里鱼玄机兴奋地说要在放榜日摆宴庆祝,想起那些寒门女子眼中闪烁的希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为何现在才说?早几日告知玉真公主,我们本可以...”
“早几日?”阿黛拉突然狂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檐下的夜枭,“你以为安禄山的眼线是摆设?我每次传递消息都要付出三条无辜性命!上次送出薛王通敌的密信,知道我是怎么瞒过他们的吗?”她猛地扯开绷带,露出左肩新伤下交错的旧疤,“我生生剜掉了自己一块肉,把密信塞进伤口里!”
佛堂陷入死寂,唯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林梦一慢慢蹲下身,与蜷缩在蒲团上的阿黛拉平视:“所以你要我放弃科举,是想把损失降到最低?”
阿黛拉沉默片刻,突然叹了口气:“李白,我真的很佩服你的勇气和决心。但你知道吗,我之所以提出这个条件,也是为了你好。我不想看到你因为女子科举而送命。我……”她的声音突然哽咽,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不想失去你。”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块残破的玉佩,上面刻着半朵莲花——与林梦一贴身收藏的那半块刚好契合。
林梦一闻言,心中一颤。她从未想过,阿黛拉会说出这样的话。看着阿黛拉眼中的痛苦和担忧,她的内心也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阿黛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女子科举不仅仅是我的理想,更是无数女子的希望。我不能因为个人的安危而放弃她们。我相信,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一定能度过难关。”她走上前,握住阿黛拉的手,“而且,我也不想失去你。但我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和我一起守护女子科举,守护我们的理想。”
阿黛拉看着林梦一真诚的眼神,心中的矛盾和挣扎愈发激烈。她想起自己这十年来的忍辱负重,想起家人惨死的场景,也想起与林梦一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知道,林梦一是对的,女子科举意义重大。但她也担心,一旦与安禄山彻底决裂,她和林梦一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就在这时,佛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黛拉脸色骤变,猛地将林梦一推进佛像后的暗格:“他们来了!带着这个!”话音未落,数十支箭矢破窗而入,林梦一被阿黛拉拽着就地翻滚,耳畔擦过凌厉的箭风。她塞给林梦一一个竹筒,里面装着一卷密图,“护城河下第三根石柱下,有我这些年收集的真证据,拿着它去找玉真公主!”
林梦一抓住阿黛拉的手腕:“你跟我一起走!”
“再不走,你那些考生明日就等着收尸!“
阿黛拉挣脱她的手,拔出弯刀:“我还有些事要做。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柔,“等一切结束,我们一起去看扬州的琼花。”
话被突然炸开的巨响淹没,整座佛堂开始剧烈摇晃。林梦一被阿黛拉推进密道,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她挥刀斩断悬梁的身影。密道的石门轰然落下时,她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银哨声——那是她们约定的求救信号,却也是诀别的丧钟。
跌跌撞撞爬出密道,林梦一发现自己身处乱葬岗。月光下,护城河波光粼粼,第三根石柱在夜色中宛如沉默的巨人。她摸到石柱下冰凉的铁盒时,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打开盒子的刹那,月光照亮最上面的信笺,是阿黛拉的字迹:“若我身死,请将这封信交给父亲的旧部——朔方节度使郭子仪。”
林梦一握紧铁盒,朝着皇宫方向狂奔。身后,佛堂的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染成血色。她终于明白,阿黛拉何止是双面间谍,更是用十年光阴编织复仇之网的孤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