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姨娘身边的丫头神色惊惶,哭着来请沈明月。
“奶奶快去瞧瞧吧,刘姨娘上吊了!”
沈明月手一抖,账本子便落在了炕上。
她忙下炕穿鞋,来不及重新梳洗,只穿了家常的小袄,外头裹着一件斗篷,把才放下来的头发随便绾了个纂儿,急匆匆地吩咐蜀葵赶紧去找相熟的大夫来,便带着人去了染星庭。
染星庭的院子里,乌压压挤着一群人。
姨娘通房们都哭成了泪人,全跪在纪雪蓉的屋子外,一声声地喊着大爷。
配着才点起来的红灯笼,这场景看着就很诡异。
沈明月莫名就觉得头皮发麻。
好似这群姨娘们在哭裴信似的。
她摇摇头,喝问贺姨娘:“刘姨娘在何处!”
“奶奶,在这儿!”洪姨娘站在正房门口,招手叫着沈明月,“人救下来了,才醒。”
洪姨娘素来好强拔尖儿,这会儿双眼红彤彤的,很难得地露出了几分软弱。
沈明月叹一口气,转瞬又咬了咬唇。
这不怪她。
要怪,就怪这些人命不好,跟错了人,跟了裴信这个窝囊废。
好歹这些人也伺候了裴信几年,裴信居然不念一点旧情,说撵就撵。
还不肯给银子。
也不给她们找一条后路。
这种无情无义的男人,纪雪蓉还大言不惭地说一辈子不会嫌弃。
呵呵。
早晚有纪雪蓉哭的一天。
沈明月迈进屋中,见屋里灯光昏黄,就蹙紧了眉头。
“怎么刘姨娘这屋里,连灯油都舍不得用?”
洪姨娘朝自己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赶紧去了洪姨娘的屋里,端来了几盏灯。
屋里这才亮堂起来。
就着灯光,沈明月凑近炕前瞅了瞅刘姨娘。
刘姨娘的确已经醒了。
她双眼无神,呆愣愣地盯着房梁。
像是在盯着房梁看,又像是越过房梁,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看得人心里发毛。
沈明月便缩了回来,叫人看住刘姨娘。
“大夫一会儿便来了,管好你们的嘴,不许胡乱说话,大爷宠着纪姑娘,纪姑娘肚子里又有了大爷的骨肉,容不得任何闪失,若是这会儿有人往纪姑娘身上泼脏水,叫纪姑娘有个好歹,大爷可饶不了你们。”
她特地瞪了洪姨娘一眼,似是在警告洪姨娘。
洪姨娘却眼睛一亮,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赶忙对自己的丫头低声言语了几句。
沈明月微微勾了勾唇角。
有些事情,不必她亲手去做,自然有恨纪雪蓉的人动手。
纪雪蓉已经失了先机,这辈子想要再欺负她,那可不成了。
转身进了洪姨娘的屋里,沈明月便质问洪姨娘。
“洪姨娘,我之前是把染星庭交到你手上管着的,你来说,刘姨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上吊呢?”
洪姨娘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奶奶,大爷铁了心要把我们这些人撵出去,刘妹妹实在是没地方可去,手上也没攒下多少钱,出去便是个死字,兴许,她的下场比死还不如,那还不如索性就死在府里。”
“奶奶是个善心人,一定会给她准备一副薄棺,好生安葬,还能给她叔父一笔银子,她也算是能走得安心了。”
沈明月登时便怒不可遏。
“胡闹!岂有把命当儿戏的?她这些年怎么就没攒下钱来?钱呢?她还有叔父,怎么就到了要寻死的地步!”
姨娘平日里的月银是二两银子外加一吊钱,胭脂水粉四季衣裳和首饰,都是公中给的,每日里吃喝也是从公中走账。
若是省着点花用,不格外吃零嘴儿买东西,这些钱是足够用的了。
甚至像周姨娘这样俭省的,还能把钱一文不差地攒下来呢。
前几年,裴信手头大方,往哪个姨娘屋子里一坐,第二日就会叫沈明月给姨娘赏钱或者首饰,他自己也常常解了身上的东西都给姨娘。
就连老实本分不得裴信喜欢的周姨娘,也还得过几次裴信身上的物件儿。
那些东西可值不少钱,拿出去换银子,少说也能换个大几十两,这还不够花的?
更别提,沈明月为了博得一个贤良主母的好名声,常常给这些姨娘们赏赐银子和钱。
那会儿,沈明月手上的闲钱也多,比裴信大方,刘姨娘年纪小,也总往沈明月身边凑。
沈明月随手就能给她个金镯子,一包小银锞子。
按理说,除了去了的连萍,娘家做生意的洪姨娘,刘姨娘的日子算是最好过的了,怎么就没攒下钱来?
联想到方才刘姨娘屋里连灯油都舍不得用,沈明月就知道这里头有猫腻。
她把矛头直指洪姨娘,逼着洪姨娘说实话。
洪姨娘倒也坦荡,她不想替刘姨娘遮掩,也有为刘姨娘喊冤枉的意思,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刘姨娘的难处都说了出来。
“奶奶,刘妹妹的叔父婶娘可不是个东西了,刘妹妹的亲爹娘去得早,她叔父婶娘把她养到六岁,就卖给了戏班子,叫刘妹妹学着唱小曲儿。”
“后来有个客人看中了刘妹妹,戏班子的班头觉得那人靠不住,不想放刘妹妹走,刘妹妹的叔父知道了,硬是把刘妹妹卖给了那个客人。”
“果不其然,刘妹妹被折腾了个半死,叫那客人的大婆丢了出来,她叔父立马将她送到了那种见不得人的腌臜地方,逼着刘妹妹做了暗门子。”
“过不几年,遇上了大爷,刘妹妹这才被接到府中过了几年好日子,可她那个叔父隔三差五就上门来要东西。”
“刘妹妹起初不想给,她叔父就吓唬她,说要去求了大爷,接刘妹妹走,把刘妹妹再送回暗门子,说是咱们国公府不会要个暗门子做姨娘。”
“刘妹妹年纪小,被她叔父一吓,就听话了,把什么都给了她叔父,就连屋中的灯油,也攒了一半送出去。”
“今儿个见大爷铁了心要撵我们走,刘妹妹害怕落到她叔父手里,这才一时想不开,寻了死……”
洪姨娘一面说,一面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倒是好生可怜。
沈明月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安慰洪姨娘,刚想把自己给她们找了后路的事情说出来,院子里又吵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