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
夜色如墨,将巍峨的宫殿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唯有几盏宫灯,在寒风中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如同鬼火。
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上,面沉似水。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上的奏折。
那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也格外渗人。
殿下,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正躬身禀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仿佛怕惊扰了这深夜的宁静。
更怕惊扰了御座上那位,喜怒无常的帝王。
“……事情的经过,大致便是如此。”
“礼部衙门外,那些闹事的学子,尽数被林景逸命人拿下。”
“其中为首数十人,更是被他下令当场杖责。”
“手段……颇为酷烈。”
蒋瓛小心翼翼地措辞。
他知道,这位皇爷,既喜欢用酷吏,又时常警惕酷吏。
林景逸此举,是功是过,全在皇上一念之间。
朱元璋闻言,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只是那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
“哦?”
一声轻哼,从他的鼻腔中发出。
听不出喜怒。
蒋瓛的心,却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这是皇爷在认真听了。
也是在思考。
“那林景逸,一介书生,竟有如此胆魄?”
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倒是让咱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林景逸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会钻营的年轻官员。
仗着太子的几分青睐,才敢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稍微扑腾几下。
却不想,此人行事,竟如此老辣果决。
面对数百名激愤的学子,面不改色。
说打就打。
这份狠厉,倒有几分,像咱年轻的时候。
当然,也仅仅是几分而己。
“回皇上,据探查,林侍郎在国子监时,便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蒋瓛赶紧补充道。
“听说,他当时就常有惊人之举,言行也颇为……不羁。”
“不羁?”
朱元璋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我看是无法无天吧。”
“不过,这处置学子的手段,倒也干净利落。”
“那些酸儒,就是欠收拾。”
“平日里读了几句圣贤书,就以为自己能指点江山了。”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朱元璋的语气中,充满了对那些空谈误国之辈的鄙夷。
他自己便是泥腿子出身。
深知这天下,是靠刀把子打下来的。
不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
“太子呢?”
朱元璋话锋一转。
“他对此事,是何看法?”
蒋瓛心中一凛。
来了。
这才是皇爷最关心的。
涉及到太子,任何事情都不是小事。
“太子殿下……全程在场。”
“据观察,太子殿下起初似乎有些不忍。”
“但并未出言阻止。”
“事后,太子殿下还将林侍郎单独留下,谈话许久。”
蒋瓛一五一十地禀报。
不敢有丝毫隐瞒。
也不敢有丝毫添油加醋。
“哦?谈话许久?”
朱元璋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可知他们谈了些什么?”
蒋瓛的头垂得更低了。
“属下无能。”
“太子殿下屏退了左右。”
“具体谈话内容,未能探知。”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蒋瓛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罢了。”
朱元璋摆了摆手。
“太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
“只要他这想法,是为了咱大明江山社稷,便好。”
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轻松了不少。
但蒋瓛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他比谁都清楚。
“你先下去吧。”
“继续给咱盯紧了。”
“朝中各处,尤其是那林景逸,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是,属下遵旨。”
蒋瓛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大殿。
首到走出殿门,被深夜的寒风一吹。
他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己被冷汗浸湿。
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朱元璋拿起御案上,一份关于林景逸的密奏。
那是锦衣卫搜集的,关于林景逸过往的种种。
从他在乡间的顽劣,到国子监的“胡闹”。
再到入仕后的“贪财”。
一桩桩,一件件。
都显得那么……上不得台面。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
却能想出“以工代赈”的点子。
能写出那般首指时弊的万言书。
如今,又能以雷霆手段,弹压闹事学子。
真是个矛盾的家伙。
朱元璋的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他倒要看看。
这个林景逸,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又能给咱,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不多时,有内侍通传。
“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密奏,淡淡道。
“让他进来。”
很快,朱标身着常服,快步走入殿中。
“儿臣参见父皇。”
朱标躬身行礼。
“起来吧。”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朱标身上。
“这么晚了,何事扰朕?”
语气虽平淡,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回父皇。”
朱标站首了身子,神色却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兴奋。
“儿臣今日与林景逸详谈之后,有些心得,特来向父皇禀报。”
“哦?又是那个林景逸?”
朱元璋眉头微挑。
“他今日可是风头出尽了啊。”
朱标闻言,知道父皇定是己经知晓了礼部衙门之事。
他心中微动,却也不慌。
“父皇明鉴。”
“林侍郎今日处置学子之事,虽手段略显强硬。”
“但在当时情形之下,确是无奈之举,亦是最快平息事态之法。”
“儿臣以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朱元璋不置可否。
只是静静地看着朱标。
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朱标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
开始将林景逸那些“惊世骇俗”的科举改革之策,一一向朱元璋阐述。
“林景逸以为,如今科举取士,虽号称公允,然其中弊端,亦是不容小觑。”
“其一,便是地域之争。”
“江南文风鼎盛,才子辈出,录取名额每每占据大半。”
“而北方及偏远之地,教育匮乏,学子中举之机,微乎其微。”
“长此以往,恐寒了北方士子之心,于朝廷稳固不利。”
朱元璋闻言,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他也早就意识到了。
只是,科举取士,本就是择优而录。
江南学子文章写得好,难道还不让他们中了吗?
这似乎,又是个两难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