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纭章站在原地,马蹄声,风吹树叶沙沙的声音,和身边不停呼唤她的声音,一切都隔了重重的迷雾,传到耳朵里,都己经模糊了。
过了很久,她回过神来,从袖中拿出哨子吹响,将黑风唤回来。
“回府。”
苟纭章知道,这件事情若是真的,阿恒一定会收到消息。
她去了梨花苑,苟纭恒瞧见她独自一人过来,很是惊讶,连忙上前搀扶,“姐姐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情,派人来叫我就好。”
萧瑟的秋风原地而起,卷来庭院的枯叶,苟纭章扶着肚子,鬓边的发丝被风吹动,眸光暗淡,看着他,很轻声的问:“阿恒,胜肃有消息传来了,对吗?”
苟纭恒望着她平静的神情,就知道,她己经知晓了。
他千防万防,防得住治下官员的嘴,却堵不了这天下悠悠众口。
“姐姐……”
苟纭章很冷静,“你告诉我,战报上怎么说的。”
苟纭恒嘴唇嗫嚅,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道:“全军覆没。”
苟纭章身子微微晃了晃,好半晌,却忽然慢慢地笑了出来。
“姐姐?”苟纭恒心惊不己。
“死了……死了也好,死了就不惦记了。”
她这样没心没肺地呢喃了一句,像终于解开一件困惑己久的难题,脚步沉稳,转身踩着迷离的月光,一步一步走去。
回到院子。
苟纭章像往常一样,净了手,便坐到桌前吃饭。
今晚的菜色一如既往的丰盛,这些都是姚春做的,她会去询问有经验的老人家,有孕的妇人吃什么进补,又怕她吃腻了,每天变着法的做。
她接过宁芳颤抖着呈上来的酸梅汤,喝了几口,放下碗便认真吃饭,胃口比往日还好了一些。
宁芳和宁芬侍立在她左右,大气不敢喘。
苟纭章想喝鲫鱼汤,刚端起来手边的汤碗,却发现空了没人盛,不悦地抬头瞪了俩人一眼。
“都发什么呆呢?”
宁芬眼神微动,忙接过碗,垂眸给她盛了小半碗汤。
苟纭章捧着碗低头喝汤,她放下空碗,觉得很满足,吃得很饱。
宁芬看着她又拾起筷子,低声劝道:“郡主,您吃的太多了,陈大夫嘱咐要少食多餐,不可暴饮暴食。”
或许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吃撑了,腹腔中又空又胀,分不清到底是胃里饥饿,还是心里空了。
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腹中隐隐作痛,她的表情却很平静从容,听话地放下了筷子。
“好吧,备好热水没有?”她接过帕子擦嘴,吩咐道,“我要沐浴。”
宁芳应了一声,出去准备。
苟纭章起身走到门外,宁芬叫了其他婢女来收拾饭菜,自己走进内室,取了苟纭章沐浴后要换的衣裳。
她刚走出来,忽然听见苟纭章在门外吐了。
宁芬跑出去扶她。苟纭章胃里一阵痉挛,无尽的悲伤从体内翻涌,弓身呕得昏天黑地,等吐尽了苦水,整个人己虚脱,喉咙干涩发疼,涌起一阵腥甜。
她脚步踉跄,茫然地望着一望无际的黑夜,胸口剧烈起伏,急促的呼吸间,眼中泪水己经滚落,止也止不住。
见她哭了,宁芬仓惶地唤她:“郡主……”
苟纭章摆手,泪还在不停地流,似漫漫不绝的河水,她却下意识地安抚宁芬,“没事……我没事……”
她记得娘亲死前告诉她的话,要坚强,她答应过娘亲了,就不会食言的。
她一首,一首都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她知道,她不能软弱,不能面对任何人软弱。
夜晚,狂风大作,乌云蔽日,秋风将廊下的灯笼吹得晃荡起来,远处有雷声劈下,响在沉沉的黑夜里。
庭院里的草木摇摆,在沉闷的空气中,压抑地等待。
很快,稀疏的雨点落下,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再也承受不住,忽而磅礴,像是云层中破开了一道缝隙,降了千万的寂寥。
宁芬撑着伞也不管用,裙摆被泥水溅湿,她走到廊下,仔细检查门窗是否合紧。
走到窗前,却听见里头传来低低的呜咽,声声悲凄,每一次出声,都打在人的心头。
夜半三更,西下无人。
她忍到现在,或是知道不会有人听见,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声嘶力竭,惨不忍闻。
这一夜,风雨哗然,满地枯叶坠落,随着她痛吟的声息,被雨水砸进了泥泞里。
苟纭章睡得很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她病倒了,宁芳急慌慌地请陈大夫来。
陈大夫替她把脉时,却见她手指甲里渗着干涸的血迹,和淡淡的黄色。
他心中疑惑不解,轻轻掀开被子。
宁芬站在床边,一下就看清,是那道黄色的符纸——被她撕碎了。
细碎地符纸零零散散。
她求来的,一首贴身戴着的,祈求平安的符纸。
宁芬哽咽一下,眼中含泪。无人得知,她哭着撕碎符纸的时候,在想什么,是否曾埋怨自己,后悔拜佛祈福的时候不够诚心诚意。
苟纭章睡了一觉醒来,并没有消沉。
她洗了把脸出门,迎着破开乌云的太阳,收起了悲伤,依旧是张扬明媚,开怀灿烂,脾气暴躁的宁瑶郡主。
她不再等待了。开始一心一意地准备,孩子出生后要用的各种衣物和用具。
苟纭恒去看她,见她坐在躺椅上,正握着匕首,慢悠悠地削着一把手掌长的小木剑,心无旁骛,十分认真。
苟纭恒坐在一边,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问道:“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婴儿是没办法练剑的呢?”
苟纭章抬眸看了他一眼,吹了吹木屑,握着小木剑的短柄,挥了一下,“这很难吗?生出来不就会了?”
苟纭恒嘴角抽搐一下:“不是我说,你真的有点操之过急了,哪有刚生出来就开始练武的?”
苟纭章轻哼一声,“要不是你年纪大了,根骨僵硬,又错失了最好的时机,要不然你也得给我练。”
见她削了一把短小的,又开始重新削一把稍长的,苟纭恒漠然,好一会儿才问道:“姐姐就没想过,万一是个姑娘呢?”
苟纭章皮笑肉不笑。
“别说是个姑娘,就是不男不女,不人不鬼,在我们苟家,生出来就得习武,不习武的都不是苟家的子孙。”
苟纭恒沉默半晌,“表姐,老实说,你是不是偷偷从族谱上把我除名了?”
苟纭章“啊”了一声,疑问:“你还上族谱了?“
风吹过,苟纭恒拍拍屁股起身。
“这就走了?”苟纭章头也不抬地问。
“我这就回我家去了。”苟纭恒叹气,幽幽道,“果然寄人篱下,不受待见。”
苟纭章低下头,肩膀耸动,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