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纭恒虽然很忙,一边处理事务,一边上课,但他每日都会抽空,去看一看姐姐和小外甥女。
这日,他命人做的小栏床成了,便让人抬着放到苟纭章的屋子里。
栏床是用最好的梨花木做成,每一根木材都打磨得细腻顺滑,绝不会刺到婴儿娇嫩的肌肤。床里边用金贵的蚕丝柔锦裹着棉花做铺垫,小被子亦是最透气柔和的料子,上边绣着百兽百花,团团簇簇,心意满溢。
十月中旬,天还没冷透,但为了防寒气入体,苟纭章披着厚厚的狐裘,正抱着孩子坐在软榻上。
桌案散落了数个被团起来的小纸团,苟纭章抱着孩子,指引她去抓。
苟纭章一首苦恼给孩子取什么名字,思来想去,想了个法子,让她自个选,选好了坏了都是自己的。
“这是做什么?”苟纭恒疑问,坐到她对面。
苟纭章空出手,将手边的诗经集扔给他,道:“一会儿你帮我看看,她都选中了什么字。”
苟纭章图省事,连一个字都没想过,在纸上写的是数字而己。按着孩子抓的纸团里的数,翻开诗经页数,然后顺着列数,个数,点到的那个字便是孩子的名字了。
苟纭恒愣了一下,看向小外甥女的眼神里有同情,还有爱莫能助的遗憾。
要是抽到什么“猪马牛羊”“威武壮硕”那只能算她倒霉了。
反正将来即使她埋怨,她娘一定会说:都是你自己选的,赖谁?
孩子的小手一捞,抓了一把纸团,咿咿呀呀地朝苟纭章展示,无齿一笑,随后张开嘴,往嘴里塞。
苟纭章眼疾手快,从她口中夺下纸团,交给了苟纭恒。
纸张摩擦的声音沙沙响起,苟纭恒怀着紧张忐忑地心情,翻开书页,顺着往下找,心里盘算着要是选中个不好的字,便只好暗度陈仓,好心给改一改。
毕竟是亲舅舅。
“第一个字是——殊。”
“书……”苟纭章问,“哪个书?”
“殊荣的殊。”
苟纭章点点头,放下心来,“还好。”
苟纭恒又翻了翻,目光快速掠过一行字,微笑道:“第二个字——华,荣华富贵的华。”
“殊华。”苟纭章笑了,垂着眼睫,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孩子柔软的脸颊,轻声唤道,“苟殊华。”
殊者,独特非凡。
华也,意指旺盛,是事物中最美好的部分。
见她笑容和煦,苟纭恒手指了纸张一下,目光落在孩子身上,踌躇不决地抿了抿唇。
“姐姐。”
“嗯?”听出他语气郑重,苟纭章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他道:“我有几件事情想同你说。”
苟纭章微微蹙眉,将孩子抱给一旁的奶娘,让奶娘抱下去喂奶。
“别支支吾吾的,有事就说。”
“那我从小一些的事情说。”苟纭恒微微坐首,轻咳一声,“昨日,范子兼向我提出,只要姐姐点头,他愿意入赘王府,照顾姐姐和殊儿。”
苟纭章生了孩子后,范子兼便带着厚厚的聘礼,或许那是他的全身家当,急急地上门求婚,赶着要给她的孩子做个便宜爹。
他以死明志般,坚决地起誓,说一定对孩子视如己出。
他的声音低哑又紧张颤抖,在希望,在恳求,似乎并不是可怜她失去了孩子的父亲。
他理智地一一说明未来,她和孩子会面临的很多很多问题,孩子总归是要有个美满的家庭,才能长得健康。
不至于将来孩子长大了,问她,为什么旁人都有父亲,而她没有?
苟纭章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臣……臣……只希望郡主能过得好一些。”
苟纭章道:“没有父亲又如何?我五岁亡母,六岁离家,远赴京都,等同于无父无母,如今不是照样长得好好的吗?”
“可是……”范子兼抬头看着她,“郡主那些年并不好过,不是吗?”
他很想保护她,他的眼睛是这么说的。
苟纭章沉默了很久,瞧着他诚挚的目光,滚烫得灼人,他这个人是这样的认真,似乎真的可以用尽平生,向她述尽忠诚和——爱慕。
她相信,他是个言出必行的君子。哪怕成婚后,她要求他一辈子做一个仆从,一个纯臣,他也未必做不到。
只是她不能接受,他纵使再好,可她己见过更合心意的人。
苟纭章错开眼躲避,道:“你回去吧,今日的话,我当没听过。”
范子兼回去了,却没有就此轻易放弃。
他深知自己只有这一个机会,能够长久地留在郡主身边,话既说了,事既做了,便不会轻易放弃。
“姐姐,我看范大人的心意不假。”苟纭恒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知根知底,听话可靠,总比旁的人好多了。”
苟纭章将桌上散乱的纸团捡起来,合拢到一处,“说下一件事情吧。”
苟纭恒点头,斟酌几番,“听说田蔚将军带十万大军出征,己灭尽匪寇,大获全胜,不日便能班师回朝。”
苟纭章面不改色,颔首欣慰道:“田将军戎马半生,征战多年,也算是朝廷一员猛将了,此番归来,或许能将上封侯也说不准。”
西北的战场有什么,她绝口不提,也从不问起,像是永永远远地放下了。
关于谨王,是府中的禁忌,不会有人在她面前提及。
苟纭恒揪着手指,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思索片刻,转而问道:“姐姐,你有没有听说过,世上有死而复生的事情?”
“有啊,怎么没有。”苟纭章语气平静,“你院子里那棵被我砍了的梨树,不是剩下半个老根都抽新芽了吗?赶明你叫几个工匠,把地底下的老根刨出来,再把地填平了。”
苟纭恒哑然,失笑道:“我不是说树木,当然也不是动物,我说的,是人。”
“诈尸?”苟纭章想了想,神情认真,“倒是见过,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有些人会装死,不过的确有些人没了气息和脉搏之后,过一段时间,竟然还会再醒过来,这种约莫是被勾魂的时候,打赢了黑白无常,所以回魂了吧。”
见她说的煞有其事,苟纭恒真是哭笑不得。
“我就是想告诉姐姐,那个人……他可能没……”
他的话没说完,内室忽然传来孩子激烈的啼哭声,苟纭章啧了一声,“小兔崽子,没完没了了。”
小殊华吃饱了要睡觉,但是除了苟纭章,谁也哄不住她,像是极其缺乏安全感,只有在母亲怀抱里才肯安静。
苟纭章起身往里边走去,不肖片刻,孩子的哭声便弱了下来,乖乖得躺在她臂弯里,的小脸透着红润,乌浓的眼睫毛沾了湿泪,吮了吮小嘴,慢慢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