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江城医科大图书馆飘着桂花香,欧囡缩在三楼医学专柜前,指尖划过《外科护理学》书脊上的积灰。
解剖课下周要考胃管置入术,她特意来查操作评分标准,却在伸手拿书时,看见上层书架露出半本《心胸外科手术图谱》,封面角落贴着枚褪色的便利贴,上面写着“言陌琛 2024.03.15”。
“阿囡,快来!”林小夏的声音从期刊区传来,粉色发带在电脑检索屏前晃成光斑,“雨桐查到了历年操作考的扣分点,鼻饲液温度记错居然扣五分——”
欧囡抽出《外科护理学》,书页间忽然掉出张泛黄的纸。
她弯腰捡起,发现是张手绘的心脏解剖图,肺动脉圆锥用红笔圈出,旁边标注着“动脉导管未闭修补术入路”,图角用解剖标本的标签纸折着只迷你纸船,船帆上隐约有行小字:“压力阶差>50mmHg时需紧急处理”。
“这是……”她指尖着纸船褶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
转头望去,言陌琛正站在两米外的书架前,白大褂搭在臂弯里,露出里面的深灰卫衣,腕骨处的疤痕在秋日阳光里泛着淡粉。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病理生理学》,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
欧囡慌忙将纸船塞回书里,却发现图谱笔记的纸角还露在外面。
言陌琛翻书的手指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攥着书的手,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言学长!”林小夏不知何时凑过来,“您知道今年护理操作考的重点吗?我们阿囡上次解剖课切得超棒,刘教授都夸了——”
“操作考注重无菌原则和人文关怀。”言陌琛合上书,声音像浸过冰水的手术刀,“胃管置入时,注意测量耳垂至鼻尖再至剑突的距离,约45-55厘米。”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欧囡攥着纸船的指尖,“还有,纸船折法不对,标本标签纸要先对角折叠。”
欧囡的耳尖瞬间烧红。林小夏吐了吐舌头:“学长居然连纸船都研究过?”
“解剖课无聊时打发时间的。”言陌琛将书放回书架,白大褂随动作带起阵风,吹得欧囡发梢轻扬,“不过现在……”
他侧过脸,眼尾泪痣在光影里若隐若现,“更想看活人操作。”
这话像片羽毛掠过心尖。欧囡看着他走向电梯的背影,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手术图谱》,每幅图旁都贴着他用处方单折的纸鹤。
她翻开刚才的《外科护理学》,发现纸船下方还有行铅笔字:“用持针器尾部压出折痕,会更工整。”
当晚九点,林小夏拽着欧囡和陈雨桐去操场参加“期末背书局”。
深秋的夜风带着凉意,路灯下聚着二十几个医学生,有人捧着《系统解剖学》踱步,有人对着树干练习心脏按压手势。
“静脉解剖太难了!”林小夏对着手机电筒光揉眼睛,“头静脉起自手背静脉网桡侧,沿前臂桡侧上行……阿囡,你怎么记得住这么多?”
欧囡盯着路灯下的梧桐树影,树干分叉处恰好形成肱静脉的走向。
她摸出随身带的解剖卡片:“把血管想象成地图,主干道和分支都有地标。比如贵要静脉,就沿着尺骨茎突往上找……”
话音未落,她忽然看见解剖楼方向有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倚着梧桐树,指间明灭的火星在夜色里划出弧线——是言陌琛。
“我去买瓶水。”她将卡片塞给陈雨桐,踩着落叶走向解剖楼。
近了才发现,言陌琛的白大褂搭在树杈上,卫衣袖口挽到手肘,露出腕骨处蜿蜒的疤痕。
那疤痕从尺骨延伸到掌根,像道被缝合过的裂口。
“学长……”她停在两步外,看见他指尖的烟蒂己经烧到过滤嘴,“抽烟对肺功能不好。”
言陌琛抬头,眼里闪过短暂的诧异。他掐灭烟头扔进旁边的医疗废物回收箱(不知为何此处有个空箱),指腹蹭了蹭嘴角:“医学院禁止吸烟,你要举报我?”
欧囡摇头,从帆布包里摸出盒润喉糖:“解剖课听你说话有点哑,这个含着舒服些。”
薄荷糖的银色包装在夜色里泛着微光,她忽然想起他在实验室给的酒精棉片,包装上的签名还在白大褂口袋里。
言陌琛盯着糖盒,沉默几秒后伸手接过。
他的指尖擦过她掌心时,欧囡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监护仪上骤升的波形。
“谢谢。”他剥开糖纸扔进嘴里,喉结滚动时,疤痕随着肌肉牵动微微凸起,“以前带教老师说,外科医生要习惯用嗓子,止血钳夹纱布的声音比说话响多了。”
“学长的疤痕……”欧囡脱口而出,又慌忙咬住下唇。言陌琛垂眸看自己的手腕,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上层冷白:“大二做动物实验时,被兔子爪子划的。”
他忽然轻笑,“不过现在,更习惯用手术刀划开组织。”
这个谎撒得太拙劣。欧囡想起图书馆那本《手术并发症分析》,里面提到心脏外科医生常因长期持握器械导致腕部慢性损伤。
她刚要开口,远处传来林小夏的喊声:“阿囡!快来抽背静脉解剖!”
“来了!”她转身时,言陌琛忽然叫住她:“欧囡。”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软,“解剖图谱里的纸船,下次教你正确折法。”
她回头,看见他正将润喉糖盒塞进白大褂口袋,烟盒被压在最底层,露出一角医院定制的LOGO。
路灯的光穿过梧桐树的缝隙,在他肩头织出细密的光斑,像极了解剖课上,福尔马林里漂浮的细小气泡。
回到背书局时,陈雨桐推了推眼镜:“刚才看见言学长在那边抽烟?你们聊什么了?”
欧囡翻开解剖卡片,头静脉的走向突然变得清晰无比:“他说……纸船要先对角折叠。”
林小夏发出意味深长的“哦”声:“难怪上次解剖课他帮你扶刀,原来早就认识了!”
“别乱讲。”欧囡低头看着卡片,却发现指尖在“头静脉”三个字上洇出汗渍。
远处,解剖楼的灯次第熄灭,言陌琛的身影己经消失在夜色里,只有那盒润喉糖,还在她帆布包里微微发烫。
深夜回宿舍的路上,欧囡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酒精棉片。
包装上的“言陌琛”三个字被她反复,最后那个“琛”字的钩画,竟和解剖图谱里纸船的折痕弧度重合。
她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每个器械都有故事,每个医生也是。”
或许,言陌琛腕间的疤痕,就像她锁骨下的止血钳吊坠,都是时光刻下的勋章。
而他们之间,正在用解剖图谱和润喉糖,书写着比福尔马林更绵长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