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库死寂如墓。碎裂的靛蓝冰霜在赵铁柱靴底发出细碎呻吟,他背后那柄瓷化的分水刺裂痕深处,金焰微弱却固执地跃动,在布满冰纹的青砖地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季文渊的拐杖尖杵进冰层,松烟墨汁从瓷化断肢的横截面渗出,如活蛇般在冰面蜿蜒,试图勾勒那口黑漆描金海兽纹残箱的轮廓。
箱内,那颗布满裂痕的磁髓核嵌在干涸龟裂的靛蓝硬壳中心,像一只被钉死的妖眼。苏芷晴指尖悬在残箱边缘,腕间淡金胎记传来阵阵灼痛,髓灯冰冷的琉璃灯壁紧贴着她的小腹,灯内豆大的金焰每一次跳动,都牵引着胎记深处针扎似的悸动。
“核没死透。”季文渊的独眼凑近箱沿,枯哑的嗓音刮擦着冰凉的空气,“它在吞灯焰的余温…像冬蛇舔火。”
话音未落,箱底那颗死寂的磁髓核骤然搏动了一下!极其微弱,却如同重锤擂在朽鼓上,沉闷的“咚”声震得满地靛蓝冰屑簌簌弹起。苏芷晴怀中的髓灯应声剧震,青琉璃灯壁上最后几道勉强相连的裂痕终于彻底崩开!
“咔啦——!”
脆响刺耳。灯壁碎片并未西散飞溅,而是被一股无形之力吸附,如倦鸟归巢般射向箱中磁髓核!碎片触及核体裂痕的刹那,竟如水滴融入海绵,瞬间被吸噬殆尽。磁髓核表面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了一丝,黯淡的幽光重新在核心深处亮起,贪婪地锁定了苏芷晴怀中仅剩的、包裹着那点微弱金焰的灯座框架。
“它在吃灯!”赵铁柱低吼,精铁短匕脱手旋出,寒光首刺磁髓核!
“铛!”
匕首在触及核体前被弹飞,一道粘稠的靛蓝磁髓如触手般从核体裂痕中探出,精准地抽打在匕身。精铁铸造的短匕竟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靛蓝冰晶,当啷坠地,摔成几段死气沉沉的金属块。
磁髓触手击飞匕首,毫不停滞,毒蟒般噬向苏芷晴怀中的灯座!
“晴丫头!”季文渊拐杖横扫,试图格挡,却只扫到一片残影。触手太快!
苏芷晴瞳孔骤缩。生死一瞬,她不是躲,反而将残破的灯座框架死死按向自己灼痛的胎记!灯座底部,那块残留的“至元三年”火漆印,滚烫如烙铁!
“噗——!”
靛蓝磁髓触手狠狠刺入灯座框架,穿透了那点仅存的金焰!
时间仿佛凝固。
预想中的爆炸或吞噬并未发生。刺入灯座的磁髓触手剧烈地痉挛起来,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蛇。灯座框架内,那点豆大的金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靛蓝磁髓的包裹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金光不再温暖,而是带着一种焚尽八荒的决绝,顺着磁髓触手逆流而上,狠狠灌入箱中磁髓核!
“呜——!”
一声非人非兽、饱含无尽痛苦与怨毒的尖啸,猛地从磁髓核深处炸开!啸声穿透地库厚重的墙壁,在泉州港上空回荡,惊起漫天海鸟。
磁髓核疯狂地搏动、膨胀!表面的裂痕在金光与靛蓝的激烈对抗中时张时合,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爪子在里面疯狂抓挠着核壁。那颗核,像一颗随时会炸裂的、不祥的心脏!
“胎音!是磁脉女子临盆的胎音!”季文渊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近乎惊骇的神色,他指着剧烈搏动的磁髓核,“石家…石家把那些未出世的怨魂,炼成了核里的火种!”
仿佛印证他的话,磁髓核搏动的频率骤然拔高!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一声更加凄厉、更加扭曲的婴啼,重重叠叠,无数个声音交织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合唱。核体表面,那些刚刚弥合一丝的裂痕再次崩开,这一次,裂痕深处不再是靛蓝磁髓,而是渗出粘稠、暗红的血珠!
血珠遇空气即燃,化作惨绿色的磷火,幽幽漂浮在残箱之上。磷火跳跃,映照出核体裂痕深处一闪而过的景象:无数双青白细小的手,正疯狂撕扯着无形的壁障,一张张模糊的、属于未足月胎儿的痛苦面孔在裂痕的幽光中扭曲闪现!
“火种反噬…怨魂要破核!”赵铁柱看得头皮发炸,他猛地扯下背后那柄缠着粗麻布的瓷化分水刺。麻布散落,裂痕深处的金焰似乎感应到那滔天的怨气与磷火,猛地蹿高了一寸!
就在这时,苏芷晴按在胎记上的灯座框架,那点被靛蓝磁髓贯穿却依旧炽烈燃烧的金焰,骤然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这声龙吟不高亢,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威严,瞬间压过了核中万魂恸哭的尖啸!
龙吟声中,金焰脱离灯座框架,化作一道纯粹的金色流光,顺着依旧连接核体的磁髓触手,悍然冲入磁髓核内部!
核体瞬间被染成半金半靛的诡异颜色。内部传来更加激烈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撕扯啃噬声,仿佛有无数金色的细蛇与靛蓝的毒虫在核心深处展开惨烈的厮杀。核体剧烈地膨胀、收缩,表面裂痕疯狂蔓延,暗红的血珠混合着靛蓝磁髓、金色流火不断渗出、燃烧、炸开!
整个黑漆描金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箱体上那些繁复的海兽纹在剧烈的能量冲击下扭曲变形,层层叠叠的朱砂火漆印纷纷融化、剥落,如同燃烧的泪。
“要炸了!”赵铁柱瞳孔紧缩,一个箭步挡在苏芷晴身前,瓷化的分水刺横在胸前,裂痕深处的金焰前所未有地明亮。
季文渊也拖着残躯扑向最近一口完好的樟木箱后。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爆炸并未到来。
当核体膨胀到极限,表面裂痕几乎要将其彻底撕裂时,内部那惨烈的厮杀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
“啵。”
一声轻响,如同水泡破裂。
磁髓核表面,一道最深的裂痕猛地张开。没有喷出毁天灭地的能量,只有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淡金色气流,如同初生婴儿的第一口呼吸,轻柔地飘了出来。
这缕气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气息,瞬间抚平了库房内狂暴混乱的能量波动。残存的靛蓝磁雾、惨绿的磷火、甚至那口残箱上燃烧的火漆印,都在这淡金气流拂过后悄然熄灭、消散。
核体停止了搏动,彻底黯淡下去,变成一颗布满裂痕、死气沉沉的黑色石头。无数双挣扎撕扯的小手和扭曲的面孔,凝固在裂痕深处,化为永恒静止的恐怖浮雕。
死寂重新笼罩地库。
这一次的死寂,不再压抑,反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空旷。
苏芷晴踉跄一步,按着小腹的手微微颤抖。胎记处的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空落。那缕淡金气流在空中盘旋片刻,似有灵性般,轻轻萦绕在她身边,最后悄然没入她腕间那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胎记之中。
赵铁柱缓缓放下瓷化分水刺,裂痕深处的金焰恢复了微弱而平稳的跃动。他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古铜色的脸上带着一丝茫然。
季文渊从樟木箱后探出身,独眼死死盯着箱中那颗彻底死寂的黑色核心,又看向苏芷晴腕间残留的最后一丝淡金光晕,枯哑的嗓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
“怨魂散尽…胎音化灵?那缕金息…难道是…”
他话未说完,港外爪哇商船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不是船钟,而是船体龙骨断裂、沉入深渊的恐怖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