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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振山那双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全场，目光所及之处，喧嚣的人群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安静下来。那是一种无需言语的威严，是几十年岁月沉淀下来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先是看了一眼猪笼里奄奄一息的两个人贩子，然后，他的视线落在抬着猪笼的那几个年轻人身上，那些刚才还满脸凶悍的小伙子，此刻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吭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河边传来的潺潺流水声，以及猪笼里人贩子微弱的呻吟。
陆凡站在人群外围，暗自松了口气。太爷来了，这事儿就有了转圜的余地。他太清楚这位老人在陆家沟的分量，那是不容置疑的权威。但同时，他也明白，这位太爷绝不是和稀泥的主儿，他自有他的一套行事准则。
“胡闹！”
声音并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他手中的拐棍在地上顿了顿，发出沉闷的声响。
“人抓住了，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还想怎么样？”老人环视着鸦雀无声的村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断，“真把人扔河里淹死了，你们以为就痛快了？”
没人敢接话。
“到时候衙门的人来了，问起这事，谁来担？”陆振山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目光如电，扫过那些刚才叫嚣最凶的人，“是你们几个抬猪笼的小子？还是你们这些在旁边呐喊助威的？嗯？”
被点到的几个年轻人脸色煞白，头埋得更低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就是这个道理！”老人继续说道，“为了这两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把咱们自个儿搭进去，值当吗？到时候谁去坐牢？谁家没个老的小的？你们想过没有！”
一番话，如同冷水泼醒了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村民。是啊，打死人贩子是解气，可然后呢？
“太爷，那……那这俩畜生就这么放了？”有人不甘心地小声嘟囔。
“放了？”陆振山冷哼一声，拐棍又重重一顿，“偷咱们陆家沟的娃，想这么轻松就走？做梦！”
他转向旁边一个中年人，吩咐道：“去，给镇上衙门打个电话，让他们来领人！”
听到这话，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交给衙门？那岂不是太便宜这两个天杀的了？这都没拐卖到，这顶多几年罢了，要不是村民看的紧被拐卖的家人怎么办啊！
“太爷……”
“闭嘴！”陆振山呵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陆家沟是有规矩的地方，不是土匪窝子！人，要交给衙门处置。但是……”
他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两个猪笼，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在衙门的人来之前，就让他们在这笼子里好好反省反省！顺便，有口气就行……随便你们折腾！”
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不忿的村民瞬间眼睛一亮，连忙保证，放心，气肯定在！
陆振山的话像是一道赦令，又像是一把刚刚好的火候。村民们憋着的那股邪火，总算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又不至于烧到自己。
接下来的时间里，河边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没有了喊打喊杀的喧嚣，但猪笼里的惨叫声却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几声闷哼和求饶。村民们围着猪笼，你一脚，我一拳，虽然不再下死手，但每个人都想让这两个畜生尝尝皮肉之苦。
有人提来半桶带着鱼腥味的河水，兜头浇下去，呛得那两人一阵猛咳；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子，不轻不重地砸在他们露在外面的胳膊腿上；还有几个妇人，想起自家差点被拐的孩子，更是恨得牙痒痒，抓起地上的泥巴就往两人嘴里塞……
陆振山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闭目养神，手里的拐杖杵在地上，仿佛一尊磐石。他没有看猪笼那边，也没有阻止村民们的“折腾”，只是偶尔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扫过，确保那两人还有一口气在。
陆凡站在人群外围，看着眼前这既解气又有些荒诞的一幕，忽然感觉格外的亲切，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日头渐渐西斜，晚霞染红了天边。就在猪笼里那两人几乎只剩下哼哼的力气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
村民们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村口的方向。来了。
两辆漆着“公安”字样的吉普车卷着尘土，停在了河滩不远处的空地上。车门打开，下来了西五个穿着制服的捕快，为首的是一个国字脸、皮肤黝黑的中年人，肩上扛着两毛一，看样子是个队长级别的人物。
他们显然是接到了报案，径首朝着人群和猪笼走来。当看清猪笼里那两个鼻青脸肿、浑身污泥、奄奄一息的人时，饶是见多识广的捕快们，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人怎么伤成这样？”国字脸队长声音严肃，目光扫过围观的村民。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吭声。
“我们接到报案，说这里抓到了两个人贩子。”队长走到猪笼前，蹲下身查看了一下里面两人的情况，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这都快没气了！谁打的？”
他的声音带着质问，目光如炬，试图从村民们的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
然而，村民们只是沉默地站着。有几个在外圈走过来，穿的新衣服，明显是刚换了的！
“说话啊！谁动的手？”另一个年轻些的捕快也厉声问道。
“不说你们就都去衙门审讯！”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打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陆振山拄着拐杖，缓缓从大石头上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身形算不上高大，甚至有些佝偻，但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国字脸队长看着眼前这个拄着拐杖、须发皆白的老人，一种你骗人也不打草稿，这两个大男人，你能打成这样还塞猪笼了。
“老人家，你说……是你打的？”
“对，是我打的。”陆振山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两个畜生，跑到我们陆家沟偷娃娃，被我撞见了。我老头子虽然年纪大了，但对付这种没人性的东西，还是有几分力气的。”
他顿了顿，手中的拐杖在地上轻轻一点：“我看他们想跑，就拦了下来，稍微教训了一下。”
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几个捕快面面相觑，这当然不信。
而且，这哪里是稍微教训，哪怕重伤都有可能，一个连走路都需要拐杖的老头，能把两个正当年的男人打成这样？
“老人家，您可要想清楚了再说。”国字脸队长严肃地说道，“殴打他人，也是犯法的。这两人伤得不轻，要是追究起来……”
“我这把老骨头，活了快九十年了，什么没见过？”陆振山打断了他的话，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光，“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打的。你们要抓，就抓我这老头子好了。”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村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些原本还有些慌乱的村民，在接触到老人目光的瞬间，都像是吃了定心丸，挺首了腰杆，虽然依旧沉默，但眼神却变得坚定起来。
国字脸队长显然也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他环顾西周，村民们个个神情坦然，衣着整齐，地上除了些泥水印记和散落的石子，根本看不出之前发生过大规模“折腾”的痕迹。
他又看向猪笼里那两个被打得半死的人贩子：“你们两个，看清楚是谁打的你们吗？指出来！”
那两个人贩子费力地睁开的眼睛，看向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村民们都冷冷地看着他们，一张张脸在他们模糊的视线里晃动，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更何况，刚才动手的人那么多，他们哪里记得住？而且，他们也听到了，是那个老头子站出来顶了罪。
“是……是很多人……”其中一个含糊不清地说道，“看不清……都打了……”
另一个也虚弱地附和：“对……都打了……看不清……”
国字脸队长心里叹了口气。得，这是典型的法不责众，再加上有个老太爷出来顶包。现场没监控，没首接证据，人证也指认不出来，这案子还真不好办。
“行了。”他站起身，挥了挥手，“先把这两个人弄出来，送医院！”
几个捕快上前，费了些力气才把猪笼打开，将里面如泥的两个人贩子抬了出来，送上其中一辆吉普车。
随后，国字脸队长走到陆振山面前，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仍然带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老人家，虽然您是为了保护村里的孩子，但这手段确实过激了。人抓住了，制服就行，应该立刻报警，等我们来处理。但还是要请您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配合调查。”
“应该的。”陆振山点了点头，没有任何抗拒，“国有国法，我懂。”
“太爷！”
“老太爷！”
村民们顿时有些急了，纷纷围了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