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太后病了这么久,多少也通些药理。
她接过方子,快速扫过上面的药材名称,确认都是对症且无害的,才示意常嬷嬷小心收好。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眼看向楚清遥,沉声开口:
“楚氏,若你的方子当真管用,能解了哀家这心腹大患……”
“往后在宋家,有哀家给你撑腰!”
“你这宋家少夫人的位子,谁也别想动摇!”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重重砸在楚清遥心上。
容玦站在一旁,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终究没有出声。
楚清遥心口猛地一窒。
和离的路……这是被彻底堵死了?
要把她牢牢钉死在宋家那个牢笼里?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
罢了,先过了眼下这一关。
“谢太后恩典,臣妇定当竭尽全力。”
她恭敬地垂下头,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
文太后见她如此“识趣”,才略微颔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
——
楚清遥由小宫女锦屏引着,离开了长春宫,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宫道幽深漫长,两侧的亭台楼阁、奇花异草再精美,她也无心欣赏。
张慎……
堂堂太医院院首,连最基本的寒热之症都能弄错?
这绝不可能。
再看方才太后和容玦的反应,他们分明也是不信的。
除非……是有人,刻意让他这么做。
太医院的院首,能听谁的指令?
答案,几乎不言而喻。
这巍峨壮丽的皇宫,果然是个不见血的吃人之地。
师父当年就曾告诫她,离大隋皇室远一些,再远一些……
可师父最后出现的地方,偏偏就是在这深宫之中。
不亲自进来查探一番,她如何能够甘心?
还有江雪烟……也绝不简单。
楚清遥正凝神思索着,前方的路却被人挡住了。
一道阴柔尖细的嗓音,带着某种黏腻感,自身前响起。
“宋少夫人,请留步。”
楚清遥抬眸,看清来人后,瞳孔微缩。
是万公公。
昭帝身边最得宠的内侍。
他脸上堆叠着层层笑意,那笑容却不及眼底,反而让人背脊阵阵发凉。
“圣上口谕,请您移步御花园一趟。”
“圣上?”
楚清遥心头猛地一跳。
昭帝!
她才刚从太后宫里出来,昭帝的传召就到了?
这动作,未免也太快了!
皇命难违,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楚清遥侧过身,对着身旁引路的小宫女锦屏,用眼神暗暗示意:
“劳烦姑娘回去禀报太后娘娘,就说圣上临时传召臣妇,臣妇稍后自行出宫便是。”
锦屏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用意,连忙福身行礼,快步退走。
楚清遥这才转回身,冲万公公微微欠身一礼。
“有劳公公引路。”
万公公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
“宋少夫人客气了,请吧。圣上还在等着呢。”
——
长春宫里,文太后挥退了所有宫人。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她、容玦,以及贴身的常嬷嬷。
她的视线如实质般,沉沉地落在容玦身上。
“玦儿,你跟母后说句实话!”
“那个楚清遥,你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玦心知肚明。
母后不问个水落石出,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更重要的是,她不会轻易放过楚清遥。
他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将那份难以言喻的苦涩强行咽下。
最后,他选择了坦言。
“母后,五年前,儿臣在临城遇袭重伤,是她……救了儿臣的性命。”
“什么?!”
文太后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了天灵盖,双眼瞬间瞪得滚圆。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救了你的人……是她?楚清遥?”
容玦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那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薄唇,抿成了一条死紧的首线。
殿内静得可怕。
过了片刻,他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里,透着一股深埋的沙哑。
“儿臣找了她整整三年。”
“可谁能想到,阴差阳错,她最后……竟入了宋家的门。”
文太后彻底沉默了。
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搅动,乱成一团无法梳理的麻。
当年的事,她当然记得。
她知道有个女子救了自己濒死的儿子。
她甚至动过念头,找到那女子,给个通房的名分,赏她一世安稳,也算是天大的恩赐了。
可这个人,怎么偏偏就是楚清遥?
一个和离过的二嫁妇!
这种身份,别说给名分,就是让她进王府做个最低等的婢女,都是玷污了玦儿!
想到这,文太后心里的那股无名火再也压不住了。
她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行了。”
“她现在是宋家的人,你那些心思,都给哀家断干净!”
容玦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带着几分认命般的苍凉。
“母后。”
“儿臣如今这副残破身子骨,还能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体内的毒虽然暂时压制着,可一日不解,便一日悬在阎王殿门口。”
“儿臣这条命,怕是……连一年都熬不过去了。”
这话像一根淬了毒的尖刺,狠狠扎进了文太后的心口。
让她猛地一抽,痛彻心扉。
但她脸上依旧强撑着威严,眉头拧得死紧,几乎能夹死苍蝇。
“混账话!”
“只要找到逍遥神医,你的毒就一定能解!一定能!”
“母后。”
容玦轻轻打断了她,脸上是挥之不去的倦怠之色。
“逍遥神医己经杳无音信三年了。”
“这最后一年……希望太过渺茫。”
“更何况,儿臣身上的毒,当年神医也坦言只能压制,无法根除。就算真的找到了他,也未必……”
“闭嘴!”
文太后气得脸色发青,保养得宜的手狠狠一拍檀木椅子扶手,发出“啪”一声脆响。
她的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找不到?找不到哀家就翻遍这天下!”
“他不肯解,哀家就去找别人解!”
“哀家就不信了,这泱泱天下,朗朗乾坤,还没人能解你的毒!”
殿内的气氛,紧绷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
容玦不想再徒劳惹她伤心动怒,便转开了话题。
“母后,她的医术,您不必过多忧虑。”
“当年她能将只剩一口气的儿臣从鬼门关前拉回来,您这缠绵许久的热症,对她而言,定然不算难事。”
文太后眉头依然紧蹙,显然对这话没多少信心。
“她?”
“一个长年被关在内宅相夫教子的妇道人家,年纪轻轻的,真有那通天的本事?”
“母后,”容玦语气笃定,“当年儿臣五脏受损,气息奄奄,是她,硬生生将儿臣救了回来。”
“儿臣信她。”
文太后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冷哼了一声。
“医术的事暂且不论。”
“玦儿,你给母后听清楚了!她一个声名狼藉的二嫁妇,配不上你!永远也配不上!”
容玦闻言,竟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浓重的自嘲。
“母后,是您想太多了。”
“儿臣这副残躯……又如何配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