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笼罩在暮春的薄雾里,林易牵着枣红马穿过定鼎门时,正逢晨鼓初歇。
城门守卒懒洋洋查验过所,目光掠过他腰间悬着的药囊,忽地首起身来:"这位郎君可是医者?城南赵家洼闹了时疫......"
话未说完,林易己开口:“我是长安城市的药材商人,是来找孙神医的,有人托我带给他几样西域秘药,军爷可知晓孙神医在何处啊?
城门守卒回道:“前两天听说是在赵家洼。”然后还热心指引了去赵家洼的路径。林易道谢后就按照指引往城南方向去了。
途经紫阳观时,林易心想这里是孙思邈常来的地方,不妨先进去瞧瞧,说不定碰巧就可以见到,就算见不到,也可以打听一下他的行踪。林易就下了马,把马拴在观前的拴马石上后,就往观里走去。
紫阳观檐角的铜铃在晨风中叮当作响,前院的紫薇树上,淡紫色的花开得正艳。
林易穿过前院踏入药寮时,正撞见一胖一瘦两个小道士抬着竹匾到院子里晒药,白术与防风混着艾草香扑面而来。
林易等他们将竹匾放置妥当后,就走上前行礼询问道:“小师父,有礼了,可有见过孙真人?”
只听那白胖胖的小道士答道:“孙真人昨夜还在观中讲《摄生论》呢!今早他往城南去了.”
小胖道士刚要开口,那看着有些消瘦其实身子骨还挺结实的小道士,却抢先答道:"不对,我听师父说,今天真人是往邙山采药去了。"
小胖道士提高了声音,转身对瘦道童叫道:“你这瞌睡虫,我亲耳听孙真人对师叔说的,他今天去城南救人。”
不理睬瘦道童的反驳,小胖道士转身朝着林易问道:“居士你是要看病吗?”,
“居士若你要看病,我们也可以给你瞧瞧的。”瘦道童又抢着说道。
“清风你莫要逞强,你才学了几天?连药库里的药还没认识几样,你就敢给人看病?”小胖道士一本正经的数落道,看着就像哥哥在教训弟弟。
“明月,就数你最胆小,像你这样循规蹈矩的,何时才能学会够治病救人?”瘦道童叉腰理首气壮的回应道。
那明月小道士高声叫了起来:“清风!你就瞎折腾吧你!上次师叔让你帮着煎一下治胃脘的药,你居然把师父治瘿病的那贴药错放了进去,要不是师叔发现得早,你都要害死人了都!”
清风昂着头,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的朝明月喊道:“你还说我,难道你忘了吗?上个月你自作主张,把郁金香放入了师叔的丁香茶饮里,还美其名曰‘香了又香’,害得师叔上吐下泻了两日,你连'十八反、十九畏’都弄不明白,还好意思说我!”
......
看样子这清风明月,是一对话篓子。不知道这俩活宝就如同说相声一样,要说到什么时候。
这样的闲功夫自己可耽搁不起,林易说了声“告辞!”转身就往外走。
见林易要走,清风明月一愣,好不容易有个人来听他们说“相声”,还没过瘾呢!清风小道士就追了上来,凑到林易身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道:"城东绸缎庄刘掌柜的痼疾,真人只用三根金针便......"
话音未落,林易己翻身上马。
在城南赵家洼一番寻找后,依然不见孙思邈的踪影。追着线索,又到了南市、城东......,循着孙思邈留下的踪迹,一路曲曲折折,现在,目标居然真的指向了邙山。
在洛阳城内找客栈歇了一宿后,第二天一早林易就往邙山赶去。
来到邙山脚下,放眼望去,山峦绵延如黛。得到山脚村姑的指点后,他沿着采药人踩出的小径攀援而上。
忽见前方断崖处悬着条麻绳,麻绳下方吊着一个采药人惯用的药篓,药篓下方是一口深潭。林易绕到了潭边,却见篓中只有几株连翘,叶脉间还凝着晨露。
采药人告诉林易,孙药王前天和他一同在崖上采了几株老山参,就下山走了。
"孙神医治好了我家瘫子!"山脚茶棚的老妪颤巍巍捧来陶碗,"他拿银针往哑门穴一扎,瘫了五年的儿竟能扶着墙走了!"她浑浊的眼里泛着泪光,"昨天走的,临走时还说,要往洛阳县衙一趟......"
翌日上午,林易来到了洛阳县衙。
通判郑元礼正在批阅卷宗,听闻来意后叹道:"孙真人刚助县里勘破一桩奇案——西郊张氏中毒暴亡,我们久堪不得破。真人一来,就勘验了她长期吃的药,发现了其中配比不合理的草乌、附子,孙真人说,这些乌头类药物,在方剂中配伍份量太重的话,方药就会如同慢性毒药。后来我们细查下去,果然是她那做郎中的亲夫,特意为她配的药,还天天亲自熬了喂给她喝......"他推开北窗,指着远处灯火:"真人此刻当在立德坊义诊。"
立德坊的槐树下支着三顶麻布篷,百余人安静排成长龙。林易挤到最前排时,却见坐堂的是一个年轻道士,正在为一老翁悬脉。"真人是去给永通渠的船娘接生去了。"道士将艾绒填入铜炉,"船娘胎位不正,情势很是危急,需用真人独创的'龙门十三推'......"
林易蹲在永通渠的石桥上啃着胡饼。水雾中摇来艘乌篷船,船头老艄公扯着嗓子吆喝:"昨夜孙神医在舱里忙了整宿!那船娘诞下对龙凤胎,神医还赠了'洗三'的茯苓膏......
这一日,当打听到通远商行的胡商巴巴罗这里时,这粟特人醉醺醺搂着林易肩膀:"那日我在南市昏厥,孙真人往我嘴里塞了颗药丸子,说是'一转还魂丹'——旁边扶着我的内子,亲眼看见他拿出一包药粉,握在手里,往衣袍上一搓就成了一颗丹药!"说着掀起衣襟,露出腹部淡去的青斑:"蜈蚣毒就这样排出来了!"
告别了巴巴罗,林易一边骑着马,一边想着这些天寻找孙思邈的经历,忽觉孙思邈似这河洛大地的风——吹过病树枯井,拂过药炉经幡,人人都说感受过他的温度,却无人能攥住一缕衣角。
如此七日,林易的靴底磨穿了两双,脑海里塞满了孙思邈的传说:他替白马寺老僧疏通经脉时,檀香无风自燃;他在北邙乱葬岗超度亡魂,磷火化作青莲;甚至有人说亲眼见他踏着洛水波纹,去给龙门石窟的匠人送金疮药.....
第七日黄昏,林易叩响了济世堂的门环。开门的药堂学徒说道:"崔师兄带王叔到少室山采'北陵草'了,说是要治个棘手的病......"
第八日,晨露未晞时,林易己立在少室山鹰嘴崖下。
峭壁间荡着条藤索,两个黑点正贴着岩壁蠕动。忽见上方滚落碎石,采药人王叔的草鞋在苔藓上一滑,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下坠!
"抓紧!"崔知悌的吼声撕破山岚。少年郎中袖中甩出缠着药锄的麻绳,堪堪卷住王叔的腰。林易飞身跃起,木系功法催动崖边古松横生枝桠,将二人稳稳托住。
"好险......"王叔瘫在松枝间。
林易将两人都放在地上后,只见刚缓过神来的王叔,急忙伸手入怀,摸出了一株紫纹灵芝,他着灵芝说道:"我们采药人呐,就靠这点珍惜药材才能攒下一点家当。可要采到这点药,就得在阎王殿前讨饭吃。”
三人一起来到了采药人王叔的家。
听了林易的详细述说,仔细查看了林易从怀里拿出来的李薇中毒时服食的毒药药渣。
崔知悌在沉吟良久后,蘸着露水在青石上画起了经络图,一边画,一边自言自语道:"巫毒分天、地、人三脉。她所中'金乌毒'属地火一脉,需用'寒潭五石散'外敷,佐以'子午流注针法'......"
三日后,济世堂后院支起了药甑。崔知悌将无患子、冰片与雪山虫草投入陶瓮之中。
白雾蒸腾间,他对林易说起了往事:"我娘亲便是死于南疆巫毒。那年爹带她翻越摩天岭求医,遇见了雪崩......"
他揭开药甑,氤氲水汽模糊了眉眼,"后来师父教我医术时,对我说,医者当如寒潭映月——任它万丈红尘,我自澄明如镜。”
”渐渐的我再忆及爹娘时,心里就平静了许多!"崔知悌缓缓说道:“我辈医者,当以普济众生为己任,我救人爹娘时,当如救自己的亲爹娘!”
说到这里,少年人沉默了一会,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可是,可是,不管怎样,我再也找不到我爹娘了,我找不到他们了......”
林易望着少年单薄的身影,心里生了同病相怜之感,也流下泪来。
林易在泪眼朦胧中,忽见崔知悌迅速擦干了眼泪,站起身来,从袖中抖出了一卷帛书,对他嘱咐道 :"这是我师父亲传的'五禽导引术',李姑娘每日寅时练习,如果能打通了任督二脉,就可以尝试用内丹之法排出巫毒。就算一时打通不了任督二脉,也有助于遏制巫毒。"
刚说罢,崔知悌又递给林易一个装着紫色药粉的瓷瓶:"寒潭石需用泉的活水调和,我己托王叔去龙门山取一些来......"
日正当午时,崔知悌送林易至洛阳城外。
少年忽然驻足:"据我所知金乌巫毒有三个品种,来自西域不同地方,毒性各有不同,故此,李姑娘所中的金乌巫毒,需查究源头,才能有效施治。”
林易点了点头,郑重的向崔知悌行礼告别后,跨上马向长安而去。
马蹄渐急,风从耳畔掠过,送来了采药人的歌声:
"采药白云巅,
结庐红尘边。
真人本无迹,
何处觅仙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