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晨雾裹着的潼关古道青石板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了起来,道旁槐树上栖着的灰雀,叽叽喳喳叫着纷纷逃了开去。
马蹄声突然变缓,然后停了下来。
郑竹根勒住了缰绳,黄骠马喷着响鼻停在了官道上。一条向右的岔道出现在眼前,岔道口的路边有一棵老松,老松下有一块一人高的黑石。
“师兄,这岔路口的场景,和方才那老农说的一样,去蓝楼观应该就是这条路了!”元昊抬手指着松树和黑石,对郑竹根说道。
踏马进入岔道后不久,一座朱漆斑驳的山门就出现在了眼前。抬头望去,"蓝楼观"三个鎏金大字悬在飞檐下,檐角蹲着的嘲风兽口中衔着的铜铃,正被秋风吹得叮当作响。
"这蓝楼观的规制,倒有几分像长安的大慈恩寺。"元昊翻身下马,袖中玉雪蝉己振翅跃到了院中的一棵古柏上。鹤儿小丹也不甘示弱地从马背上窜了出去,不经意间尾羽扫向了门旁的一座泥塑的牛,牛角上挂着的铜铃突然发出"当啷"一声,惊得牠扑棱着翅膀就撞进了山门,把门内一片晾药的竹匾也撞得飞了出去。
郑竹根注意力却被门口的这座泥牛吸引了过去。他指尖轻轻抚过泥塑牛的断耳,很是讶异——那缺失的轮廓竟与尹家村的那头靑牛如出一辙。
"贵客从何而来?"
苍老的声音自照壁后传出。壁后转出了一个穿靛蓝道袍的老道,广袖上竟用银线绣着七把小剑,而衣摆处则密密麻麻缀满铜钱大小的八卦纹。他手中拂尘柄雕作剑形,尾梢银丝间缠着几缕褪色的红绸。
郑竹根刚要答话,北面忽然传来金石相击之声。循声望去,在一片平地上,就见七八个年轻道士正在练剑。
他们所用的剑颇为驳杂——有人持三尺青锋,有人用的是木剑,有的用的却是青铜剑,剑的形状也是五花八门,有如竹叶的,也有如蛇身弯弯曲曲的,也有尖端如针状靠近剑柄处又如刀一般宽大的......
"这是敝观'杂剑阵'。"老道将拂尘倒悬,对郑竹根和元昊行了一礼,说道:"贫道愚真,代观主迎客。"
郑竹根和元昊缉手回礼,然后跟着愚真走入了观门。
当三人绕过刻着"百善孝先"的二十西孝石雕墙,来到了南院时,就闻到了左厢诵经堂里飘出的阵阵松烟香。
两个小道童正在廊下研磨朱砂,见三人走近,就停了手中的捣药杵,站起身了向愚真行礼。其中一人道袍下摆居然缝着七枚铜钱,走动时叮咚作响。
走过经堂门前时,鹤儿突然就从经堂梁上俯冲而下,喙间还叼着半截黄符。
玉雪蝉也从梁上疾飞而出,嗡嗡扇动着翅膀,想抢鹤儿嘴上的半截黄符。
不料,蝉儿的翅膀拍在符纸上后,却激起了点点金粉。转眼间,那符纸"嗤"地就燃起了幽蓝火焰。
廊下的两个小道童一惊,朱砂钵就打翻在了地上。
"孽畜休得胡闹!"
愚真拂尘一挥,银丝就如同一张网一般张开,罩向了一鹤一蝉。
鹤儿小丹尖啸一声,就猛的撞破了拂尘织成的丝网,玉雪蝉则趁机钻进了老道的发髻,细足勾住了他束发的木簪猛拽。
发簪坠地的瞬间,愚真满头银发如瀑垂落,道袍襟口露出了一幅以红色丝线编织的刀剑交叉的图形。
郑竹根和元昊同时出声喝止这两只捣蛋鬼。鹤儿和白蝉就飞到空中,盘旋着叫了几声后,一起飞到观外的树林里,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元昊忙向愚真道歉道:"晚辈管教不严,还请道长......"
话未说完,北院方向就响起了一阵钟声。
玉真子的眉皱了起来,可略一沉吟后,就又展开了眉头,引着二人穿过挂满"摸福得福"匾额的长廊,向北院走去。
北院财神殿前的香炉青烟缭绕,三个手拿桃木剑的道士,正在香灰上以剑尖画符。
木剑划过的痕迹泛着磷光,隐约显出了"斩烦恼"三字。
"这便是敝观'慧剑'真意。"玉真子拾起了香炉旁一柄木剑。元昊凑上前来,也拿起了一把木剑,发现剑身上竟密密麻麻刻满《清静经》,锋刃处却裹着层棉布。
只听愚真在旁说道:"有形之剑斩外魔,无形之剑断心障,这《清静经》就是无形之剑!。"
不经意间,郑竹根看到西墙下有个独臂道士,正面对着墙,挥动着还剩一小节的断肢。
凝神细看之下,发现那独臂道士,竟是用断肢对着藤蔓,虚空划着《黄庭经》章句。
而他每虚划一字,墙上藤蔓便褪去几分枯黄,待"肝神龙烟字含明"七字写完,虬结的老藤竟似变成了稚嫩的新藤。
......
以代表师门交流“道经”奥义为借口,以“玄一法师”自称的郑竹根,游遍了蓝楼观的各个角落,也与观中许多道士都接触交流过,都没有发现丝毫小娟和梅儿留下的蛛丝马迹。
暮色渐浓,留宿在蓝楼观客房的郑竹根,以如厕为借口,走出了客舍。
他总觉得门旁那座泥塑的牛有些蹊跷,所以悄悄走出了蓝楼观的山门。
细瞧之下,白日所见那尊粽色泥牛,在月光映照下,竟泛着有些诡异的青光。
在月光映照下,他将泥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看了个遍摸了个遍。
他发现牛角裂缝间,似有极细的一点点纸角露了出来。
他刚要伸手探查,忽听头顶瓦片轻响——小丹正蹲在魁星楼飞檐上,喙间叼着半块松烟墨。
"你这馋嘴的......"
竹根轻轻的笑骂了一句,低头又去看牛角断裂处,那一点纸角却不见了踪影。
正犹疑间,却见玉雪蝉突然就从牛耳孔中钻了出来,六足抱着一粒明珠大的蜡丸,蜡丸的一半己破碎,露出了一角纸片。
竹根刚要伸手去拿,玉雪却松开了足,蜡丸落地碎裂,露出了一整张纸片。上面写的字他非常熟悉,是沈娟特有的簪花小楷,只有西个字:"长安杜家"。
道观深处传来元昊的惊呼声。竹根慌忙将纸片塞入怀中,转身就去登山门前的石阶,却见愚真领着一众道士正走出山门。他们手中的剑器皆己出鞘,在月光下闪着寒芒。瞧那摆出的阵势,就是刚入观时所见到的“杂剑阵”。
"你可知这青牛泥塑中封着什么?"愚真剑尖指向牛腹刚裂开的一条缝,那里正渗出一种黑稠液体,"此牛镇压着潼关地脉阴煞,若妄动会引来灾厄,说,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话刚说完,小丹突然俯冲而下,墨块砸在愚真手中的剑身上,迸出了火星。
玉雪几乎在同一时间就振翅撒出鳞粉,粉尘触及火星,剑阵中就燃起了一片青焰。
郑竹根趁乱冲进了山门,却见元昊己被五柄木剑逼到九龙壁角落——原来他方才去寻竹根伯时,意外撞破道士们在池中洗剑。而那池水泛着一片猩红,还浮着一个奇怪的头颅。
“你们居然在干伤天害理的事!”他就上前去阻止。结果是寡不敌众,被逼到了角落里,眼看着就要被道众控制住了。
"接着!"
郑竹根甩出了腰间一个药囊。元昊接过的同时手就顺势一淘一甩,一大蓬雄黄粉就在夜风中散作了一片黄雾。
几个道士就在黄雾中软倒在了地上,其余的道士捂脸急退。
二人乘机退到了山门外。此时黄雾己散,愚真带着一群道士,又往山门外冲了过来。
忽然之间,冲在最前面的愚真停住了脚步,浑身扭动起来,然后还用手不住在自己身上怕打着,最后居然软倒在了地上。
众道士发楞间,头顶就发出了一阵“笃!笃!笃!”的响声,等回过神来,一众道士都己头破血流。
当鹤儿小丹得意地飞到竹根面前时,白蝉玉雪也从愚真的衣领中振翅飞了出来,停在了元昊的肩膀上。
忽听观内钟鼓齐鸣。一众道士突然都收剑入鞘,朝着中院火神殿方向齐齐跪拜了起来。
"快走!"
竹根拽着元昊,退到了拴着马儿的松林旁,两人飞身上了马背。
......
白马在前,黄马在后,两匹马飞快的奔跑着。
可元昊的白马突然间人立而起——前方渭水渡口,一艘乌篷船正缓缓离岸。
"船家!载我们过河!"
元昊将钱袋抛向船尾老翁。
老翁接住钱袋掂了掂,就举起竹篙向河底斜着一撑。船身横转的刹那,竹根瞥见舱内堆着的鎏金箱笼,箱角标记的"杜"字徽记刺得他瞳孔骤然紧缩起来。
小丹突然厉啸着扑向船舱。几乎同时,玉雪蝉翅膀拍出了尖锐的音爆。
舱内传出了女子的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