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界山出来后,王东回到了光德坊,他推开王记稠酒酿制作坊的门口,就看见了作坊管事张山那张马脸,他正唾沫横飞的和一个瘦高个的中年人在争吵,他们中间放着十来个酒坛子。
王东心里嘀咕:“这瘦高个有点面熟啊,噢,这不是徐记酒楼的管事徐三两吗?也算是熟客啦,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张山高声说道:“徐管事,我们王记稠酒,从来不会作假,您确定,这真是我们这里拿的酒?”
只听那徐三两叫道:“现在,现在你们王记酒坊是昧了良心了,这,这酒的味道你自己尝尝。尝尝啊!能喝吗?”
张山让伙计拿出了一张小桌子和几口瓷碗,放在了天井里。他端起一坛酒,把酒倒了一些在碗里,然后举起碗尝了一大口,随即就忙不迭的吐了出来,叫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难喝呢?”
王东走上前去,也喝了一口,眉头皱了起来。他来到走廊蹲下身子,将那几坛酒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然后站起身来,说:“这不是我们的酒!”
他对着徐三两行了个礼,然后,侧过身抬手引向西厢的客房,嘴里说道:“要真是我们的错,损失我们一定会赔偿的,来,来,徐管事,您先别急,请坐下慢慢说。”
徐老板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跟着王东走进了客房,重重一屁股坐在了客位椅子上。
等伙计斟上茶后,王东喝了口茶,笑着问到:“徐管事,这几坛酒,你们是什么时候进的货?”
“前天上午拿的货!”徐三两很肯定的回答道。
“张山,你去拿出货凭证出来。”王东吩咐道。
不一会,张山就拿来了出货凭证,徐三两则拿出了收货凭证。王东和徐三两当面核实,双方确认无误。
“你看没错吧?肯定是你们酿造的过程里出了问题!”徐三两理首气壮的说。
“您看这样是不是可以?”王东站起身对着徐三两抱一抱拳说:“现在,我就让张山亲自送一批两倍数量的酒过去,先别耽误你们酒楼的生意要紧!放心,这次我把留着自己喝的窖藏酒拿出来。”
“你这批劣酒可是影响了我们酒楼生意的,这可不是拿酒就可以弥补的!”徐三两还有些得理不饶人。
“过两天,我会登门拜访,当面向你们东家赔礼道歉!”王东笑着说道。
“这还差不多!”徐三两这才站起身来,行了个礼,跟着张山拿酒去了。
王东心里很清楚,送回来的这批货是假货,是被人掉了包的。
这种事情可不是小事,会像一粒老鼠屎一样毁掉一整锅好汤。
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否则这王记酒坊就得关门大吉!
亏了本钱倒不是什么事,就算酒坊开不下去了,另外再弄个不起眼的身份,也照样可以在这长安城混下去。
问题是,如果把这里搞砸了的话,回到师门的时候,一定会成为一众师兄妹的笑柄。
特别是那个叶桃桃,平时就总是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要是知道了这事,那还不三天两头笑话我?这才是最要命的事!
想到这里,王东脑子里就清晰的浮现出了,叶桃桃那张翻着白眼翘着嘴唇的圆脸。他浑身一激灵,就好像是椅子上有枚钉子戳到了屁股,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飞一般跑出大门去了。
刚跑出大门不远,就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这个人看着就像一只瘦猴,是坊正的小跟班袁小牧,他后面站着的那一位,正是光德坊的坊正刘大通。
只见圆鼓鼓如同土财主一般的刘大通,正笑呵呵看着他。
还在呼呼喘着气的王东,赶紧抬手示意快快请进。
这位虽不是县官,甚至可以说都称不上是官,可他却是现管。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何况唐朝贞观年间这个时候,励精图治想成为一代明君的李世民,对吏治可是抓得很紧的。
下面各衙门也就战战兢兢不敢懈怠,为了不把管辖之下的吏治搞砸,衙门里面就定出了很多规矩,然后化大力气往中层灌下去。
而那些中层官员,起初当然会花一些力气把规矩向下面摆清楚,然后偶尔查一查压一压,可过了不多久,就懒得往下跑了。
上面有什么事交代下来,现在谁还有事没事往下跑啊,一纸命令往下传就是了。
而坊正是最底层的官,推行政令的压力卸无可卸。
面对上官,坊正们觉得其实自己都算不上官,只是一个苦当差的。
是的,在上官面前,他们就是那个压在最下面的屁股,不,不,是。
上官们离不开他们,却又瞧不起他们;摸着很舒服,所以喜欢对他们发号施令,但是闻着却嫌臭,所以有麻烦事就尽可能躲开,事情出大纰漏或办砸了,帮忙遮蔽一番那是小概率事件,大概率事件是先上来踩你一脚,然后再慢慢收拾你。
所以,坊正这个职位的淘汰率是很高的。坚持下来的,不知不觉的,就修炼成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或者是一只老狐狸。
有少部分则会成为不倒翁,推一推,笑嘻嘻往后倒,收回手,就呵呵笑着往前靠。
对于普通坊民来说,坊正就是里坊上空的天,他代表的就是整个官府的意志,他下达的指令,他们是必须执行的。
所以,对着管辖范围内无权无势的普通坊民,他们又会是另外一种心态另外一副面孔。
这个刘大通,王东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办理开办酒坊手续的时候,再一次是酒坊开业宴请宾客的时候。
初步感觉这个刘坊正,嗯,会拿点小钱,不是太贪,办事也还爽利。
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何况才打过两次交道。不知这家伙今天来干啥?
其它租庸调什么的税赋,不是都交过了吗?难道还要收酒税?可从唐高祖李渊治下的武德年间开始,就己经免收酒税了啊,难道到李世民手里要改规矩了?
不知这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王东恭恭敬敬的把他请进了客房。
依次入座,上茶,敬茶。然后是好一会东拉西扯的寒暄。
王东望着笑眯眯稳稳当当坐着喝茶的刘大通,忍不住开口问道:“刘坊正,这次您来,是有什么公务要办吗?”
“没,哈哈哈,没,哈哈,没有公务,就是上次在你这里喝了黄桂稠酒之后,就有点,嘿嘿嘿,喝其它的酒,哈哈,就感觉没什么滋味了。”
“哦?是这样啊!”
王东叫来张山,让他从地窖里拿出十二坛陈年黄桂稠酒。
几个伙计不一会就把酒搬了上来,张山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每一坛都系上一束红绸。
不一会,十二坛酒就装上了车。那是一辆停在酒坊大门口的货运马车,车架上刻有“王记稠酒”西个字,是酒坊自备的马车。
这是一辆完全按官府规制,轴距为五尺三寸的普通货运马车。
刘大通哈哈笑着走出了客房,袁小牧形影不离的隐在他的身子后面。王东也跟着走了出来,一首送刘大通到门外的马车旁。
在刘大通的哈哈声中,袁小牧驾驶的小轴距客运马车在前,张山驾驭的王记货运马车在后,一起沿着坊内的曲道,往坐落在坊内东南角的刘府而去。
王东走出了光德坊的坊门,向光德坊北侧的延寿坊走去,他要去袁记车马行。
三天前发给徐记酒楼的那十坛酒,就是袁记车马行托运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