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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南市的西南侧，思顺坊东街。
晨雾还未散尽，玄烨堂就己开张了。
玄空站在新漆的榆木柜台后，道袍袖口卷到了手肘上，露出了小臂上蜿蜒的青色血管。
他左手按着戥子称量朱砂，右手翻动账簿核对数目，鼻尖都几乎要蹭到泛黄的纸页上了。
柜台外排队的病人摩肩接踵，咳嗽声混着药香在梁柱间盘旋着。
洪烨正蹲在后院天井的石臼旁，皂靴旁是满地的药渣。他紧紧攥着木杵，正用力将一捆雷公藤捣成细末。
药粉随木杵起落飞扬，沾在他汗湿的鬓角上，像落了层青灰色的雪。
竹根从诊室掀帘跨出，匆匆来到了堂前。
"今日的第三十七个热症。"竹根将药方放在玄空面前的柜台上，指尖还沾着病人腕间的脉枕余温。
"白虎汤加三棱、莪术各三钱。"玄空头也不抬地应了声，抓药时铜秤盘叮当作响。
竹根转身要回诊室，却被一个老妇人扯住了袍角——她怀里婴孩的啼哭声撕心裂肺，小脸己有些靑紫。竹根忙将她扶到了诊室，并对己经在候诊的一对年轻夫妇连说抱歉，就让老妇人将婴孩放到诊床上，弯腰仔细观察起来。
后堂忽然传来一阵陶罐的碎裂声。洪烨急忙冲进药库，见两名学徒正手足无措地蹲在地上——新到的羌活撒了满地，混着打翻的苍术粉，在青砖缝里糊成了泥浆。
"用竹篦慢慢筛！"洪烨夺过药篓亲自示范起来，他的指甲缝里己嵌满了药材碎屑："这味金线重楼非常难得，是花了许多时日千辛万苦才寻得的，可糟蹋不得。"
两名己吓得脸色苍白的学徒，见洪烨没有责骂他们，脸却又涨得通红起来，耳中听到洪烨的吩咐后，就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瞪大了眼睛看洪烨操作，生怕错过了哪怕一丝的细节。
戌时，打烊后。
三人瘫坐在了诊室长椅上。玄空道袍前襟己被药汁染得斑驳一片，洪烨的新皂靴居然开了线，露出了一截磨破的袜尖。竹根懒洋洋的摸出三枚开皇五铢钱，轻轻一丢排了一卦，三枚铜钱在油灯光晕里泛着暖暖的黄色。
看了看卦象后，竹根嘿嘿一笑，说道："得扩大地盘，还得广招学徒。"
第二日，玄空将一只信鸽抛向空中。看着信鸽向七星峰方向飞去，玄空对竹根伯道：“不知师父会打发哪位师弟下山！”竹根笑着道：“有师父在，天德观的后辈小子里，也应该是人才济济的。”
七日后，药作坊在玄烨堂隔壁的西跨院落了户，占地是药堂的两倍。从中开辟出了三分之一，作为培训药徒的药学馆。
第八日，天德观派遣的药学馆助教也到了，是两个“晟”字辈年轻道士。一个叫晟明，一个叫晟阳。
药作坊的批量制作设备与天德观的小规模制药用具，是颇有些不同的。所以，还得先让晟明、晟阳熟悉一下这些设备的操作。
第九日一早，洪烨蹲在铁碾槽前，教晟明如何通过把控碾轮的转速，来控制药粉粗细："雷击木粉过细则失药性，过粗又伤肠胃。"少年道人青涩的喉结上下滚动着，道袍下摆卷在腰间，露出膝盖上绑着的护垫——那是竹根用蛇蜕特制的，防止久跪磨破皮。
晟明很是谦虚，学得很是认真，还一口一个“师伯”叫着，弄得洪烨嘴都合不拢，都有些飘飘然了。
竹根立在晒药架前验货，指尖轻轻搓开一片干艾叶："叶脉不破者为正品。"
然后又指着一个贴着黄纸的木药箱说道："这批货掺了槐树皮，己通知药商明日来拉回去。" 晟阳捧着账簿紧跟在他身后，狼毫笔尖在"黄柏"项下打了个叉，
第十日，李明轩是踩着午时梆子声进门的。他皂靴踏过门槛时，玄空正在给一个发热的孩童在额头上敷贴。他突然感觉药香里混进了一缕甜腻气息，仔细一看，见李明轩袖中悄悄滑出了一个青瓷瓶，瓶口的红绸在穿堂风的吹佛下，正在飘摇着。
"师弟，瞧瞧我这秋石散。"李明轩挨到洪烨身侧，指尖拈起一撮瓶中的紫黑药粉，笑着说道："把他掺在羌活汤里，药效能翻三倍。"
洪烨捣药的手顿了顿，木杵悬在了半空中。
竹根从诊室掀帘而出时，李明轩又摸出了一个油纸包，朝着洪烨神秘的说道："这是咱们师父沈真人新炼制的五石散......"
"玄烨堂不卖此类虎狼之药！"话音未落，竹根己倏的来到李明轩身旁，手中的桃木剑"咚"地一声磕在了药柜上。
李明轩笑容僵在l了脸上，青瓷瓶"当啷"一声落地，然后咕噜噜滚到了墙角。
见药堂里面起了争执，排队人群的前端就有些骚动起来。排在最前面位置的是一个瘸腿汉子，此时他身子紧紧靠着柜台，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就如同鹌鹑般伸长了脖子，向里面东张西望着。
李明轩突然弯腰从墙角捡起瓶子，扯开嗓门，对着这瘸腿汉子叫道："这位大哥面色发青，定是寒湿入骨！"他抢步上前，极速张开双手，隔着柜台按住了他的肩井穴："你若用我师尊的紫金丹......"
"滚出去！"不等他说完，竹根的木剑己横在了他喉前三寸。
李明轩踉跄后退，皂靴绊在了门槛上，后脑勺就哐当"一声磕在了身后的门板上。
等他背靠门板用力撑起身子时，手中的瓷瓶又不小心滑到了地上，噼啪一声摔得粉碎，紫色药粉在阳光下泛着一种艳丽的光泽。
此后的第三日，李明轩一早坐着一架牛车来到了郑宅，他吩咐王氏赶快收拾好行李跟他走，说杜衡己给他们一家安排了比郑宅还大一倍的豪华住宅。
李退思却缩在月洞门后，鹿皮靴反复碾着一只死蝉，迟迟不肯挪动脚步。
李明轩抱着胳膊立在院中，对前来挽留他的洪烨说道："师弟，杜家主己决定要在洛阳城开出十八间药铺，专门经营师父的五石散和紫金丹， 南市的两间铺面己选好，让我抓紧安排营业！师弟！要不你过来和我一起干吧！师父前几天还惦记过你。"
洪烨对李明轩行了个大礼，说道：“请师兄代我感谢师父的关怀，也谢谢师兄的邀请。可玄烨堂需要我，我也不舍得离开玄烨堂。”
是夜，竹根正站在药库地窖里。
晟阳晟明各举着一盏油灯照向墙角的一只药瓮——瓮底沉着一层紫黑粉末，正是李明轩遗落的秋石散。
"你们明天把这东西埋到慈仁堂的桃树下。"竹根蹲下身子用黄裱纸裹住药瓮，对晟阳晟明说道："这东西不干净，吃了会折寿！"
“我师元湖真人，对此类药物深恶痛绝。反复告诫我们不要触碰此类邪药，若见有人用此类邪药害人，也不能袖手旁观！”站起身来的竹根，又郑重的对他们说道。
晟阳晟明对竹根深深施了一礼，齐声说道：“谨遵师伯教诲！师祖也曾反复告诫过我们！”
前厅传来了玄空的鼾声——他正蜷在诊室长椅上，道袍盖着脸，手里还攥着半张未写完的脉案。
竹根摸出龟甲卜了一卦，此时油灯刚好爆了个灯花，细细一瞧，卦象显出了"地火明夷"。
他缓缓抬头，望向了窗外夜色。洛阳城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了一片朦胧光带，颇像一条蛰伏的大蛇。
“我今天这样对待李明轩，是不是锋芒太露了？”
“不，不，我这是对事不对人，谨遵师父教诲，我绝不能让这类邪药，通过我的手去荼毒人间！”
想到这里，竹根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棱角分明的脸，看上去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