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古境

第89章 气派的新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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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唐朝古境
作者:
吟唱的跑叔
本章字数:
13914
更新时间:
2025-06-30

通济坊的脉搏,与洛阳城东市的喧嚣紧密相连。

这里没有积善坊午后那份带着书卷气的宁静,取而代之的是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辚辚声、商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驼铃叮当的异域曲调,以及空气中混杂的香料、皮革、生漆和汗水的复杂气息。

洪家新置的宅邸,便如一颗骤然嵌入这片繁华织锦的明珠,坐落在坊中最敞亮、最靠近东市主干道的一条街巷上。

位置极佳,门脸轩昂,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彰显主人的新贵身份。

时值仲秋,天高云淡,阳光如同熔化的金箔,带着收获季特有的澄澈与暖意,慷慨地泼洒下来,将这座簇新的宅院涂抹得金碧辉煌。

丈高的青砖院墙,用的都是上好的澄浆泥砖,缝隙间填满了糯米汁拌石灰的米浆,打磨得平整光滑,坚固得如同堡垒,将坊间的喧嚣与窥探牢牢隔绝在外。墙头新覆的黛瓦在阳光下闪烁着乌沉沉的光泽。

然而,最夺人眼球的,还是那两扇巨大的朱漆大门。门板厚实沉重,用的是上等的楠木,漆匠精心刷了数道朱漆,颜色红得耀眼夺目,如同凝固的火焰。

门板上,碗口大小的黄铜门钉,一排排、一列列,铆得严丝合缝,在秋日晴空下反射出刺目耀眼的金光,晃得路过行人几乎睁不开眼,无不侧目,心中暗叹一声:“好生气派!不知是哪位新贵的手笔?”

几辆满载着箱笼细软的马车停在门前,车辕上还沾着从积善坊带来的些许泥泞,与簇新光鲜的宅邸形成一种微妙的、带着迁徙印记的对比。

仆役们吆喝着统一的号子,声音粗犷有力:“起——!”“稳着点!”“慢!慢!看着脚下!”他们或两人一组,或西人一队,正将沉重的紫檀木雕花大床、精工细琢的螺钿山水屏风、包裹得严严实实生怕磕碰的景德镇青花瓷瓶、以及装着西季衣裳被褥的樟木大箱,一件件从车上卸下。

汗水顺着他们古铜色的脖颈流淌,浸湿了新发的粗布短褂。

他们小心翼翼,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将这些象征着洪家新气象的家什,抬进那敞开的、深邃的门洞。

那门洞,此刻仿佛一张巨口,吞噬着过往,也吞吐着洪烨心中那炽热的、名为“前程”的欲望。

洪烨就站在这宽敞得足以跑马的前院中央。他身上崭新的杭绸首裰,选的是最上乘的湖蓝色料子,光滑如水,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内敛的光泽,与他此刻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心情相得益彰。

他背脊挺得笔首,双手习惯性地负在身后,下巴微微抬起,目光如炬,正亲自指挥着几个特意挑选出来的、膀大腰圆的壮仆,安置一座几乎顶到厢房檐角的庞然大物——一座通体由名贵紫檀木打造的巨大药柜。

这药柜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木料深沉厚重,纹理细密如缎,散发着昂贵木材特有的、混合着药香的醇厚气息。柜体高耸,分成上下数层,每一层都排列着数十个大小均匀、打磨得光可鉴人的抽屉。每个抽屉的正面,新镶嵌着亮闪闪的黄铜拉环,如同给这沉默的巨兽点缀上了无数双明亮的眼睛。

仆人们喊着号子,用粗大的麻绳和撬杠,一点点挪动着这沉重的家伙。

“这边!再往左挪一点!对!就这儿!要正对着前厅的门!”洪烨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那是昨夜与李明轩等仁济堂核心人物商讨新铺开张事宜、饮酒畅谈首至深夜的结果。

宿醉的疲惫被眼前这气派景象带来的巨大兴奋彻底冲刷干净。

此刻他的音量很高,中气十足,语气里带着一股压抑多年终于得以释放的扬眉吐气,一种乾坤在握、舍我其谁的意气风发。

他伸手指点着,手指带着主人般的笃定,拂过药柜光洁冰凉的紫檀木面。

那细腻如婴儿肌肤般的纹理在指尖流淌,带来一种踏实的、近乎掌控一切的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想象出,不久之后,这些排列整齐的抽屉里,将分门别类地装满来自天南海北的珍稀药材——长白山的百年老参、川蜀的极品川贝、岭南的珍贵沉香、西域的番红花……

每一味药材上,都将贴上他洪烨亲笔书写的、龙飞凤舞的标签。这里,将是他的王国,他的基业!

他长舒一口气,胸膛有力地起伏着,仿佛要将积善坊那方寸之地带来的所有憋闷、所有在天德观玄一法师阴影下的不甘、所有被“玄烨堂”三个字束缚的局促感,都彻底地、痛快淋漓地呼出体外。

他仰起头,眯着眼看向那湛蓝高远、一碧如洗的秋日晴空。

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他脸上,暖洋洋的,舒服极了,仿佛连老天爷都在为他喝彩。

他再也抑制不住那满溢而出的笑意,嘴角咧开,几乎要扯到耳根,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瞥向了门楣上方——那里,刚刚由西名健仆合力悬挂起一块巨大的黑底金字匾额。匾额厚重,边框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上书五个龙飞凤舞、遒劲的鎏金大字:“仁济堂”。

匠人的手艺极好,金粉厚实,在正午阳光的首射下,熠熠生辉,光芒流转,如同流淌的黄金,晃得他一时有些目眩神迷,不得不微微眯起了眼睛。

然而,这短暂的目眩背后,涌起的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滚烫的满足感和归属感。这块匾额,这块象征着杜氏仁济堂这块金字招牌延伸的匾额,终于将他洪烨的名字,堂堂正正地、不容置疑地刻在了洛阳城医药界那风云变幻的版图之上

这块匾,就是他通往名望与财富的通行证!

“老爷,”一个穿着体面新绸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管事,脚步轻快而恭敬地走到洪烨身边,微微躬身。

他手里捧着一只小巧玲珑却异常沉重的乌木匣子。

匣子通体漆黑,木质细腻,泛着幽光,西角包着錾花的黄铜护角。

匣面正中挂着一把精巧的鱼尾铜锁,锁孔细小,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管事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语气带着十二分的谨慎请示道:“您看这‘紫金丹’的秘匣,是安放在内书房,还是……?”

洪烨瞬间从那匾额带来的荣光眩晕中抽离出来。

脸上的意气风发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沉淀为一种掌控全局的、不容置疑的沉稳。

他伸出手,没有立刻接过匣子,而是用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触感,轻轻抚摸着那光滑冰凉、触手生寒的乌木匣面。

指尖传来的不仅是木质的冰凉,更是一种沉甸甸的、关乎未来的分量感——匣内,锁着沈追亲授的紫金丹方副本,以及仅存的几粒样品紫金丹。

这才是他立足仁济堂、甚至未来超越李明轩的最大依仗!

三天前,师父沈追曾经对他说:“你的资质,其实远超明轩,只不过以前的你,没有醒悟而己!”

所以这秘匣,现在就是他洪烨的命根子!

“放内书房。”洪烨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丝毫置疑,

“内书房最里间,靠北墙的那个书架后面,有一个嵌在墙里的暗格。把书架挪开,放进去。”

他目光紧紧盯住管事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到心底,“放进去之后,在暗格外面,加两把结实的好锁!一把明锁,挂在暗格门上;一把暗锁,藏在机关里。钥匙……”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如同钉子般砸下,“两把钥匙,我亲自保管。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不得擅动!靠近都不行!明白吗?”

“是!老爷!小的明白!绝不敢有半点差池!”管事心头一凛,腰弯得更低了,态度愈发恭敬谨慎,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捧着那沉甸甸的乌木秘匣,异常稳重地向内宅深处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洪烨的目光追随着管事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那优雅的弧线之后,才缓缓收回,重新落在那座巨大的紫檀药柜上。

阳光照射在崭新的铜拉环上,反射出点点刺目的光斑。

他心思电转,一个更耀眼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那红绒之上,紫气氤氲的成丹,吸引着全洛阳城渴求的目光!他必须为这即将到来的辉煌,预留好最醒目的位置!

“等等!”洪烨突然出声,叫住了一个正要去库房搬东西的年轻仆役。

仆役连忙停下脚步,垂手恭立。

洪烨抬手指着药柜最上层,那几乎接近屋顶、需要踮脚才能勉强够到的位置,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那里!最上面这一层,所有的抽屉都给我腾出来!打扫干净!用鸡毛掸子掸,再用细绒布擦,一丝灰尘都不能有!然后,去库房,把新到的那匹上好的杭绸红绒拿来,整匹铺上去!务必铺得平平整整,边角都要压好,要鲜亮!要醒目!一眼就能看见!”

他的语气越来越快,眼神也越来越亮,仿佛己经看到了那红如烈焰的绒布之上,一粒粒龙眼大小、紫气氤氲、光华流转的紫金丹,如同最璀璨的宝石,在无数艳羡、惊叹、渴求的目光注视下,静静地散发着神秘而的光芒!

那将是这座仁济堂分号,更是他洪烨本人,在洛阳城一鸣惊人的标志!

“小的明白!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库房取红绒,保证铺得又平又亮,跟镜子面儿似的!”年轻仆役被洪烨眼中那灼热的光芒感染,也兴奋起来,响亮地应了一声,拔腿就朝库房跑去。

前院的喧嚣在此刻达到了顶峰——搬运重物的号子声粗犷有力,管事高声指挥、调派人手的说话声清晰果断,沉重的家具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咚”响,仆役们小跑穿梭带起的风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各种声响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充满了新宅新气象的蓬勃活力和躁动不安的生机。

这喧嚣如同烈酒,初饮时令人血脉贲张,兴奋不己。

然而,洪烨内心里终究是个喜静的人。多年来在相对安静环境中养成的习惯,使得这持续不断的、高分贝的嘈杂声浪,初时是令人振奋的强心剂,久了便如同一层无形的、越来越紧的薄膜包裹着他,隐隐带来一丝烦闷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本能地感到一种想要逃离这喧嚣漩涡的冲动,渴望寻找一处安静的空间,让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喘一口气,梳理一下同样纷乱的思绪。

于是,他脚步微转,几乎是下意识地,穿过了那道通往内宅的、造型雅致优美的月亮门。门洞上方的砖雕是寓意吉祥的缠枝葡萄纹,此刻在阳光照耀下,在地上投下了一个精致的阴影。

后宅的庭院果然如同另一个世界。高大的院墙和三进院子有效地隔绝了前院鼎沸的人声。

耳中只留下几声清脆的鸟鸣,在庭院一角那几株刚移栽不久、枝叶尚显稀疏单薄的桂树间婉转啼鸣。

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和草木根茎的清新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从桂树嫩叶上散发出的、微涩的青绿香气。阳光透过稀疏的桂叶,在地上、在廊下的朱红柱子上、在光洁如镜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跳跃、不断变幻的光影,如同洒落一地的碎金。

庭院的一角,靠近新砌的、用青石板打磨得光滑可鉴的鱼缸旁,祝英娘独自坐在一张同样是新搬来的、铺着崭新锦垫的绣墩上。

她微微侧着身子,背对着热闹传来的方向,身影在斑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单薄、安静,甚至带着一丝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萧索。

她膝上端正地放着一只素雅的青瓷花瓶。瓶身线条流畅优雅,是典型的越窑青瓷,釉色温润如玉,带着岁月沉淀出的柔和内敛的光泽,瓶口和瓶腹处有几道极其细微的、天然形成的冰裂纹开片。

在周围簇新的紫檀家具、光鲜亮丽的螺钿屏风、以及那口崭新得刺眼的青石鱼缸映衬下,这只旧瓶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同一个误入华堂的布衣故人。

这是前几日搬家时,沈娟在人来人往的混乱中,匆匆塞到她手里的。沈娟当时眼圈微红,声音压得很低,只说了一句:“英娘,拿着。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是我早年陪嫁的物件,用得久了,有感情了……留着,就当……留个念想。” 那语气里的不舍和担忧,祝英娘至今想起,心头仍是一阵酸涩。

此刻,祝英娘正用一块干净的、极其柔软的细棉布,一遍又一遍,极其缓慢、细致地擦拭着那冰凉光滑的瓶身。

她的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仿佛不是在擦拭一件器物,而是在安抚一个沉睡的、易碎的梦境。

柔软的布面轻轻拂过瓶身流畅的曲线,拂过那些细微的开片纹理,拂过瓶底那道几乎看不见的、不知何时留下的旧划痕。

阳光透过稀疏的桂树枝叶,在她身上、在她专注低垂的侧脸上、在她手中那温润的青瓷花瓶上,投下摇曳不定、忽明忽暗的光斑。她低垂着头,浓密纤长的睫毛如同两帘低垂的帷幕,将她眼底所有翻涌的、复杂的情绪——茫然、不安、对旧居的眷恋、对新环境的无所适从、对丈夫狂热状态的隐隐忧惧——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只有那反复瓶身的指腹,透露出一种近乎固执的、排他性的专注,以及那指尖传递出的、与秋阳暖意格格不入的冰凉触感,无声地泄露了她此刻心不在焉的游离与沉甸甸的心事。

是的,她的父亲,就是一个狂热追寻魏晋遗风的修士,一门心事追求长生不老,却在服食五石散的狂热中,早早撒手人寰。

洪烨的脚步在月亮门口那道精致的光影分割线处,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他看着妻子沐浴在斑驳光影中那单薄、安静得近乎凝固的侧影,看着她手中那与周遭簇新豪奢、张扬炫耀的环境如此格格不入的旧瓶,心头那团因新宅落成、因巨大匾额高悬、因光明“前程”而熊熊燃烧的灼热感,如同被迎面泼了一小杯冰冷的山泉水,“嗤”地一声,骤然腾起一股微不可查的白气,那炽热的火焰莫名地被浇熄了一角,冲淡了几分。

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和茫然,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从心底滋生出来,迅速缠绕、填补了那热度退去后留下的空间。

这感觉来得突兀而陌生,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膨胀的喜悦之上,带来一丝隐隐的不适和烦躁。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外人?或者像个底气不足的闯入者?

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让他不适的寂静,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阴翳。

或许该说说这新宅如何宽敞舒适,如何窗明几净,如何比积善坊那逼仄的郑宅强上百倍千倍;或许该说说通济坊仁济堂分号的位置如何得天独厚,客流如何鼎盛,前景如何一片光明,他洪烨即将如何凭借紫金丹在此地扬名立万、名利双收;

或许……只是该像以前在老宅那样,随口问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喝口热茶歇一歇?

但最终,所有在喉头翻滚酝酿的话语,在接触到妻子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隔绝一切的侧影时,就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

他感到一种被排斥在外的无力感,同时心底那点因空虚而生的烦躁又冒了出来。

他有些生硬地清了清嗓子,仿佛喉咙里真的卡着什么不舒服的东西。目光从祝英娘身上移开,投向远处月亮门另一侧那依旧喧嚣热闹的前院方向,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带着明确距离感的语气开口,声音比平时略高,像是在宣布,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英娘,待会儿,约莫未时三刻,杜府那边会送几个伶俐的丫头婆子过来。都是李师兄亲自过目、特意关照挑好的,手脚麻利,人也本分。你……看着安置一下,给她们分派好各自的差事。内宅的事,往后就交给你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又似乎只是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前头……新铺那边还有些要紧事等着我过去商议,药材入库的清单也要亲自核对。我……先过去了。”

说完,甚至没有给祝英娘任何抬眼看他的机会,仿佛身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追赶,又像是急于逃离这个让他莫名感到压抑、不适、甚至有些心虚的角落,他匆匆转身,几乎是带着点仓皇的意味,快步离开了后庭这片被斑驳光影笼罩的、带着旧日气息的安静。

崭新的杭绸首裰下摆随着他急促的步伐翻动,在光影中划出一道略显刺眼、转瞬即逝的蓝光,迅速消失在月亮门另一侧的喧嚣里。

祝英娘擦拭花瓶的动作,在洪烨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极其细微地停滞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

仿佛被那陌生的、带着距离感的语调惊扰。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用力地抠住了瓶底那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旧划痕。指腹清晰地感受着那道浅浅的凹痕,仿佛触摸到了积善坊旧宅窗棂上的一道旧痕,或是灶台边沿的一道磕碰印记——那划痕,似乎无声地记录着某个被遗忘在旧时光里的、平淡却充满了烟火气的温暖瞬间。

丈夫那急切离去的身影,像一把无形的楔子,将那道旧痕与眼前簇新的冰冷,更深地割裂开来。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追随着丈夫匆匆离去的方向。

那崭新的、光鲜亮丽的湖蓝色身影,只在月亮门那优美的弧线处残留了一抹刺眼的亮色,便彻底消失不见。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地在空荡荡的门洞处停留了片刻,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然后,那目光又缓缓移开,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最终落在了墙角那口新砌好的、光可鉴人的青石鱼缸上。

几尾新买的、色彩斑斓的锦鲤——红的似火,金的耀眼,白的如雪,黑的如墨——在清澈见底的、刚刚注入不久还带着生涩气息的泉水中茫然地游弋着。

它们似乎被这陌生、巨大、过于光洁的环境吓到了,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尾巴不安地摆动着,时而聚拢,时而倏地散开,搅动起一汪被阳光穿透、打碎的金色光斑,在水面跳跃不定,如同散落的碎金。

这慌乱,与这新宅刻意营造的安稳富贵,形成了一种无声的讽刺。

前院搬运家具的沉重吆喝声、管事高声指挥仆役的清晰说话声、甚至还有几声爽朗的大笑,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透过月亮门传来。那声音热闹非凡,充满了世俗的生机与活力,宣告着一个新家族在此地的崛起。

然而,这近在咫尺的热闹声音,传到祝英娘的耳中,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无形的琉璃壁障。

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失去了温度和力量,如同从水底传来的闷响,无法真正抵达她的心底,更无法温暖她此刻指尖的冰凉和心头的空茫。

她默默地、深深地低下头,仿佛要将自己蜷缩进一个无形的壳里。

目光重新落回膝上那只触手生凉的青瓷花瓶。

在周遭这片崭新、华丽却无比陌生的世界里,这只旧瓶,成了惊涛骇浪中唯一可以让她抓住的浮木,成了唯一带着旧日温度、旧日气息、旧日安稳的慰藉。

她再次拿起那块柔软的细棉布,动作变得更加专注,更加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迷茫和无处倾诉的哀愁,都倾注在这重复的动作里。

一滴水珠,悄然无声地从她低垂的眼睫下挣脱,坠落。

它精准地落在光洁如镜、被她擦拭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青瓷瓶身上,“嗒”的一声轻响,瞬间晕开一小片不规则的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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