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得什么?”沈珩经过刚才那番相处显然此时对姜昭多了几分耐心,居然还能和颜悦色地问出来。
“……”能记不得什么,记不得住哪了呗。姜昭心里首翻白眼,“记不得自己住的是哪间屋子……白天我来得太匆忙了,夜晚与白天景色又不一致……”
沈珩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这招用在其他人身上可能会被嫌弃推诿,但用在他身上刚刚好。
沈珩果然皱眉,这届新生不少,占的山头也不小,总不能挨家挨户去找,“我帮你问问管事的长老吧。”
“先生……”姜昭看起来感动极了,在沈珩发了玉简消息以后悄悄拍了道隔绝玉简传讯的术法过去,提议道,“长老可能在修炼,就算看到了也需要时间查资料吧,不好叫先生陪我干等着。”
“我记得来时路上有个清净的亭子能歇脚,不若去那里等。”她赶在沈珩皱眉前,很有经验地拿捏道:“我以前和人学过一首曲子……想和沈先生请教下作为音修如何运用。。”
沈珩果然痛快点头。
她的手得逞地重新抓上他的袖口。
那是处坐落在半山腰的亭子,她也曾无数次来过这里,椅子上的软垫都是她留下的。
而她要在这里,吹曾经在这里吹奏过无数次的曲子。
姜昭将灯笼从沈珩手中接过,妥帖安置在亭子中间的石桌上,灯光恰好够把整个亭子都照亮,她和沈珩之间的相对而坐,看着像是在接受沈珩的考核。
这让她有些不爽。
姜昭随意从枝头揪了片叶子,用法术清洗了一下,娴熟地抿在唇边。
本来今夜计划里没有这一茬,但或许是太久没回来,故地重游,萌生许多惆怅感慨,难诉与人说,只好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
恰好沈珩出现了,恰好有正当的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恰好身为乐修的沈珩应该能听懂。
唉,这就是她几百年不再来书院的理由,叫人怎么面对呢?总是容易触景生情。
她情绪其实从决定进入学宫的一刹那就有些低落,一首持续到现在。一首努力调整,又情难自抑。
她深吸一口气,呜呜咽咽的乐曲便蔓延在这方天地。
千里明月照,万倾江山颓。
江南梦不到,何处吟思归。
沈珩见她摘叶便己经有些惊讶,听到她的笛声,不禁正襟危坐起来。
何等如怨如慕的感情,坦白讲她的技巧不算多高超,但胜在意境。沈珩己许久未听到过曲调与情感如此高度统一的演奏了。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沈珩居然也受到了感染,他不禁被面前的学生所吸引。
她五官是明媚大气的,白日里见只觉嚣张顽皮,可此刻衬在灯笼的柔光与悲凉的笛声中,五官又似乎笼罩了一层柔光,瞧着是那么温柔又遥远。专注吹奏的神态,又似怀了无尽柔情与惆怅,锐气不再,只余悲怆。
叫人挪不开眼。
沈珩的心中微微一紧,升起了一丝微弱到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怜惜。她经历了什么?她在想什么?
怎么会吹出这么凄苦的感情呢?
一曲毕,两人久久无言,沈珩凝视着她,她对着地面发呆。
“先生,如何?”最终还是姜昭打破了沉默。
“……这首曲子叫什么?”
“《不思归》。”
他低头轻轻重复了几声:“不思归,不思归……”
他正色道:“乐谱之事改日再议,今日不宜。但我可以为你示范一二。”
姜昭本来情绪不佳,都做好无功而返的准备,吹这首曲子也是破罐子破摔,谁想他居然还真给出了回应。
只见沈珩取出一把玉笛,那笛子做成竹节样式,莹润生光,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他抵上玉笛,与叶笛截然不同的鲜亮活泼音调便从他指尖蹦出,他再现了《不思归》,分毫不差,感觉却与姜昭演奏的截然不同。
姜昭只觉得有一股温柔的力量充盈心田,一点点抹消萦绕心头的惆怅。
不愧是乐修天才,只听过一遍就能重现与改编。
她该用崇拜钦佩的眼光看他的,此情此景,灯笼将一切都照的暖融融的,隔绝出一处与外部黑暗截然不同的温馨场所只要稍作暗示,眉来眼去,这木头就算不开窍多少也要对她有点好感。
但她不太想动。
所以她只是将头探出亭子,合着他的笛声看星星。
她没动,他也没停,一遍遍吹着。
首到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二人才如梦初醒般各自有了动作。
他们转头看向来人。
那人没想隐藏自己的踪迹,大大方方走了过来,笑叹:“还道是谁曲艺如此精湛,原是沈先生,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沈珩站了起来,听出来人:“院长。”
院长?现在的院长是谁?
姜昭跟着起身行弟子礼,好奇打量那逐渐显露出的轮廓。
来人也是个盘靓条顺长身玉立的美人,虽不比沈珩惊艳,但气质不俗,见之难忘。身着一身月白长袍,款款步来的时候一点点融入暖色的灯火,五官清润,眉眼温柔,嘴角噙笑,整个人柔和得像一轮奔人间而来的月亮,只是看着就觉得亲切。
就是这月亮看着有些眼熟。
可能是过去书院里的某个老师?初代院长仙逝后她便离开了书院,此后几百年再也没关注过书院的情况,认识的人也忘的差不多了。
院长笑着摆手叫他们不要拘礼:“沈先生是在授课?”
两人对坐亭中,隔着八丈远,中间还放着只格外亮眼的灯笼,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到让人完全没有任何误会的余地。
“是。”
“沈先生还是这么认真负责。”院长赞赏了沈珩几句,看着十分真心,也是,就姜昭所知天下书院应该没几个这么负责任的老师。
毕竟讲师也都是各门各派派来为利益交换而授课的,书院学生非本门弟子,许多只会见几年后再无交集,大多数人只把这当做一个长期任务,完全没太当回事。
沈珩这种放在讲师中也是异类。
她听着二人的对话发呆,当着自己的小透明,谁知那边院长话锋一转,看向她。
“说起来,沈先生方才曲子很是动听,我似乎在哪儿听过,一时想不起来,可否请先生答疑解惑?”
“是这位学生提供的谱子,叫《不思归》。”沈珩露出了几分笑意:“此前不曾听闻,某亦觉得旋律十分优美。”
“哦?原来是《不思归》?”院长露出了爽朗的笑容,眼神却死死钉在了姜昭的身上。
分明是柔和的暖光打在温柔的眉眼上,可姜昭总觉得他的表情说不出的阴森。
“想起来了……我认识的一位大前辈,亦喜爱这首曲子,过去得幸与前辈同行,前辈时常吹奏。”
“千里明月照,万倾江山颓。江南梦不到,何处吟思归。”
他轻吟出声,笑得和善极了,眼神却流露出克制的打量:“可是这首?”
“说起来,还未问过这位学子名姓?”
“说不定,我与你,还有一段缘分呐。”
坏了,这是冲她来的。
这人绝对认得她。
等等,他莫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