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裹着棉布陷进雪窝时几乎无声,白砚贴着马颈数着对面营地的火把数量。
老铁牵着缰绳走在最前面,腰间铁链缠着三把弯刀——方才他剁碎结冰草料时,刀刃卷起的冰碴子还沾在衣摆上。
"东南角的岗哨换防快了。"沈昭的狐裘领子扫过她后背,声音裹在呼啸的风里像条滑腻的蛇,"将军确定要烧他们的粮仓?"
白砚用剑鞘挑起沈昭腰间玉坠,太极鱼纹路里果然浮着层血丝似的红光。
她突然松开手,任由玉坠重重砸回对方腰带:"军师若怕冷,不如留在营中替本将温酒。"青铜面具下传出的笑声惊起枯枝上的夜枭,扑棱棱掠过起义军营地上空。
三里外的土坡后,红拂正把第十一支银簪插进发髻。
雪花落在寒铁枪头的红缨上,凝成细小的冰棱。"姓白的婆娘就喜欢装神弄鬼。"她舔掉嘴角的烧刀子酒,枪尖挑起块冻硬的马粪砸向斥候,"告诉兄弟们,待会谁砍下那青铜面具,老娘赏他前朝长公主用过的金步摇!"
子时二刻,北风突然转了向。
白砚在闻到桐油味的瞬间勒住缰绳,千机引烫得腰间皮肉滋滋作响。
起义军粮仓的轮廓在雪幕里扭曲变形,无数重叠的虚影中,她看见十三岁那年在冷宫偷学的七星步法——红拂枪尖挑起的弧光,竟与记忆里母妃躲避羽林卫的轨迹完美重合。
"放火!"
三百支火箭撕开夜幕的刹那,寒铁枪头己经刺到白砚喉前三寸。
红拂赤足踏着粮仓顶的积雪,发间银簪碰撞出清越声响,枪杆横扫时带起的冰晶在空中凝成凤凰展翅的形状。
千机引骤然迸发的青光中,白砚看清那些冰晶里封着无数细如发丝的金线——正是母妃生前最擅长的缠魂丝。
"抓到你了。"白砚弃剑徒手攥住枪头,掌心血肉被冰刃割开也浑不在意。
千机引贪婪地吞噬着寒铁枪法的精髓,她耳后三寸突然迸出缕白发,在火光里白得刺目。
红拂突然旋身甩脱大氅,露出背后整排嵌在皮肉里的银质发卡。
当第十七根发簪的暗箭擦过白砚耳际时,起义军首领笑得像只发现猎物的雪鸮:"小将军躲暗器的身法,倒像极了教我使梨花针的..."
沈昭的令旗就在这时插进两人之间。
玄色令旗裹着内劲震开红拂的枪势,旗杆上暗藏的机括却朝白砚喷出迷烟。
白砚反手折断旗杆时,瞥见令旗背面用金线绣着的,正是桑叶密文缺失的最后三笔。
"末将担心将军旧伤复发。"沈昭指尖还沾着调配迷烟用的曼陀罗花粉,玉坠不知何时己经变成不祥的灰黑色,"您方才用的身法,似乎不在我们推演的七十二种战术里?"
混战中谁也没注意到,老铁正蹲在粮仓残骸里收集染血的冰晶。
当他腰间铁链缠住某个咽气的起义军时,那人脖颈处的桑叶状冻疮突然开始诡异地蠕动。
红拂的寒铁枪第三次刺穿雪幕时,枪头突然爆开团掺着金粉的冰雾。
千机引发出濒死般的剧烈震颤,白砚眼前闪过零碎的画面:母妃用染血的簪子在地砖上画桑叶图,穿赤金软甲的女将跪在暴雨里接襁褓,冷宫大火中有人把玉佩塞进她嘴里...
"叮——"
枪尖相撞的瞬间,红拂腕间的银链突然断裂。
十二枚发簪暴雨般射向白砚心口,其中那支鎏金点翠的并蒂莲簪子,正是她前世及笄礼上被人夺走的旧物。
千机引不受控制地裹住所有暗器,白砚后颈又添一缕白发,嘴角却溢出黑血——这次复制的分明是超出负荷的致命杀招。
沈昭的玉坠终于彻底碎裂。
当红拂的血珠顺着寒铁枪纹路滚到白砚虎口时,粮仓地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
起义军营地东南角整个塌陷下去,暴露出底下被冰封的青铜祭台——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桑叶凹槽,正与白砚随身携带的密文桑叶严丝合缝。
寒铁枪上的血珠突然沸腾起来,白砚瞳孔里映出红拂背后盘旋的凤凰冰晶。
前世冷宫走水的记忆与眼前火光重叠,她看见绣着金线桑叶的襁褓被塞进地窖,暴雨中穿赤金软甲的女子转身时,耳后赫然有颗朱砂痣——与此刻红拂左耳垂上的印记分毫不差。
"叮!"
并蒂莲簪子被千机引绞碎的刹那,白砚突然翻转枪尖。
本该刺向红拂咽喉的寒铁枪调转方向,生生削断自己三根白发。
发丝裹着冰晶坠入祭坛凹槽,青铜纹路突然泛出诡异的青绿色。
"将军这是唱的哪出?"老铁的铁链不知何时缠住了两个举火把的士兵,冰晶在他掌心融化成血色液体,"莫不是被红首领的美人计惑了心?"
沈昭的玉簪突然发出裂帛之音。
他踩着倾倒的粮车掠至祭坛边缘,袖中暗箭却射向正在融合的桑叶密文:"诸君不妨细看,白将军削落的发丝与密文走向是否吻合?"
骚动在士兵中瘟疫般蔓延。
有个独眼老兵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膛同样的桑叶状冻疮:"半月前将军教我摆的七星阵,和起义军前夜偷袭的路线......"
红拂的枪杆重重杵进雪地。
她扯下颈间银锁片掷向祭坛,锁芯里掉出半枚褪色的缠魂丝:"白将军可认得这个?
十年前有人用这暗器救下被屠村的三百流民,那人的七星步法——"她突然旋身踢起块燃烧的梁木,火光勾勒出的闪避轨迹,竟与白砚两日前校场演武的身法如出一辙。
白砚按住腰间开始龟裂的千机引,喉间泛起铁锈味。
前世记忆如附骨之疽啃噬神经,她看见红拂母亲咽气前将襁褓托付给穿官靴的人,那人转身时腰间铁链缠着的三把弯刀,此刻正在老铁身上叮当作响。
"本将确实见过缠魂丝。"她突然摘下青铜面具,左脸狰狞的烧伤疤痕惊得前排士兵倒退三步,"三年前沧州水患,有个戴朱砂耳坠的女贼偷了我半袋黍米。"
积雪突然开始向祭坛倒流。
沈昭的玉簪彻底碎裂,露出中空管槽里暗藏的桑叶图:"巧了,那女贼偷粮是为救济被克扣军饷的......"
"都闭嘴!"红拂突然扯开束甲丝绦,后背的银质发卡在月光下拼出半幅皇宫舆图。
当她将寒铁枪插进祭坛中心凹槽时,青铜纹路中浮起的金线与白砚掌心血痕逐渐相连:"白将军可敢把手放上来?
看看这血脉共鸣的破玩意儿会不会亮?"
千机引在这时发出凄厉嗡鸣。
白砚后颈白发以肉眼可见速度蔓延,她却在众人惊呼中抓住红拂的手按向祭坛。
当两人血珠在青铜纹路中相撞的瞬间,冰封的桑叶密文突然投射出幻象——暴雨夜襁褓交接的场景,清晰映出老铁年轻二十岁的脸。
"铁教头?"几个亲兵手中的火把差点掉落。
他们分明看见幻象中的铁教头将婴儿递给穿赤金软甲的女子,那女子耳后的朱砂痣此刻正在红拂耳垂上发烫。
老铁的铁链突然绞住身旁战马的脖子。
冰晶在他掌心凝成毒针,却射向正在融合的桑叶密文:"诸位莫被妖术惑了!
这分明是起义军的......"
"是苏蘅养的狗都会这招倒打一耙么?"白砚突然将千机引拍进祭坛。
玉佩吞噬桑叶密文的青光中,她染血的指尖划过自己逐渐灰白的发梢:"三年前沧州,红拂偷的黍米里掺着给灾民的药方——用七星步法送粮的人,此刻就藏在......"
爆炸声淹没了最后几个字。
当祭坛下冲出的气浪掀翻半数士兵时,沈昭的暗器精准击碎了记录幻象的冰晶。
白砚在混乱中看见老铁的铁链缠住了红拂的银簪,而本该昏迷的起义军俘虏袖中,正露出半截绣着桑叶纹的赤金软甲。
燃烧的粮仓残骸突然集体坍缩,所有火星汇聚成巨大的桑叶图腾悬在军营上空。
当图腾中浮现出玉玺形状的虚影时,白砚腰间千机引的裂纹突然开始吞噬她的白发,而红拂耳垂的朱砂痣正渗出细小的金线,朝着沈昭袖中暗藏的半块密文蜿蜒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