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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平日挂在脸上的假笑终于挂不住了，忙说：“是哪两个丫头这么没规矩，合该撵了出去。鸳鸯你可看清楚了？“她想先拿话来堵住贾母的口，殊不知，这话一说，更惹得贾母火大。
贾母：“要不要把我也撵了出去！“声音不大，语气也不激烈，贾母的脸上看上去甚至很平静。
当家当久了，王夫人都忘了，昔日的贾母是一个多厉害的婆婆。这会儿陡然想起来，忙站起身告罪。
贾母：“如今你是娘娘的母亲，岂能有罪。你坐下说话吧。“
王夫人越发不敢坐下了：“老太太……“
王夫人本就不是口齿伶俐的，这会儿知道自己的错处被贾母拿住了，又想起旧年贾母的威严，这会儿一时还真没找到托词。
贾母：“你既不坐，想站着把话说清楚，那就站着听吧。“
”老二家的，以前家里无权无职，不过老二一个人当差，做一个五品的小官，家里内宅的事，我不说，不代表我耳聋眼瞎。如今娘娘在宫里好不容易熬出头，谁要是在家里弄鬼，还不知天高地厚，为了娘娘，为了府里，我也得将她处置了。“
”甭管她是谁，有谁要是不信狠，不妨试试。“
“我今天给你留几分面子，都是看在娘娘的份上。“
”孤高自许，目无下尘，也就罢了，行为豁达，随分从时！“
“真要追究起来，只怕得将王家舅爷请来，问一问，王家教导女儿的规矩，摆在哪里？”
王夫人十分难堪，藏在袖中的手指指甲都掐破了掌心，才忍住，对着贾母跪下来，抬起眼来，眼中含泪，一脸委屈：“老太太，是我大意了，以前我想着，家里都是家生子，也不必管得太严了，省得说我们当主子的，苛刻下人。如今既知道了，必要细查，将那说嘴的丫头撵了出去，也好给其他人敲个警钟。”
贾母：“自然是要撵出去的，这事要查，但不要声张，传了风声出去，丢了家里的脸是小，若是给了别人把柄，让人用来攻讦娘娘，那才是真。”
“你是娘娘的母亲，就不必管这事了。”
邢夫人平时最爱拆妯娌的台，这会子也不敢多嘴，怕惹怒贾母。听着贾母吩咐王熙凤，之后贾母就不耐烦，打发她们走了。
待所有人都退出去了，鸳鸯见贾母仍闭目未动，虽不太清楚其中的缘故，何以让贾母这般疲惫，却时刻记着自己的差事，忙轻轻去旁边的偏室，取了热茶，捧了上前来：“老太太，先喝点热茶吧。“双手捧着，等贾母睁开眼睛，奉到贾母手上。待贾母饮了茶，又问：“老太太，忙了一上午，不如回屋，歇息一会儿，便是靠着引枕，眯一会儿眼，也是好的。”
贾母看着鸳鸯，问：“林姑娘、宝姑娘，你是我身边最得用的，你且说说，为何我的嫡亲外孙女儿，你称林姑娘，那薛家的大姑娘，却称宝姑娘？”
鸳鸯听了，立刻跪下，脑子里迅速盘算出几种说法，却发现自己无法作答。想到方才王夫人那通话，那是府里掌管中馈的太太，老太太都能首接打脸回去，自己一个丫头，便是再得老太太倚重，也只是一个丫头。
明白过来，鸳鸯再不敢糊弄，讷讷地说：“不敢瞒老太太，当初听别人这样叫，我便跟着这样叫了，从来没有想过……”
后面的话在贾母的眼光里，鸳鸯终究没能说出口。是真的没有想过？自然不全是。
鸳鸯心知肚明，当时黛玉进府，叫林姑娘，她是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后来薛家也借住在府里，听到袭人说“宝姑娘”时，她还打趣过袭人，怎么叫黛玉就称林姑娘，叫薛姑娘称宝姑娘。当时袭人怎么说的？
袭人道：不过是听太太这么说，我们做丫头的，自然是依着太太的话儿叫人罢了。
王夫人是当家太太，贾母是府里的老封君不假，可终归年纪大了，寿数还有多少，不知道，但必定会走在王夫人前头。
袭人这是暗中表态，投王夫人的好。就是她这个贾母的大丫头，不也得对荣禧堂敬着。
当时听了这话，她只是笑了笑，袭人也只是笑了笑，谁都没有揭破话里藏着的意思，却都心知肚明——王夫人不喜欢黛玉，喜欢宝钗。平日里，提起黛玉，都称“林姑娘“或是”大姑娘“，提到宝钗，却是”宝丫头“。看似不经意，却亲疏分明。
她们当丫头的，察颜观色，是第一根本要学的。她自诩聪明，平日里与两位姑娘都不远不近，实际上，在老太太眼里，只怕是满身漏洞，以前引而不发，现在……
鸳鸯忙磕头认错：“老太太，我自作聪明，想着太太是当家主母，不喜欢林姑娘，怕惹了太太不满，便想着，对林姑娘和薛姑娘都一视同仁，是我辜负了老太太的培养，还求老太太看在我并无坏心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
鸳鸯心里一片惶恐，再无素日里贵为贾母的执事丫头的骄傲，满眼乞求地望着贾母，眼里有泪却不敢落下。
贾母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年轻，既知道错了，又是无心之过，以后改好就是了。”
“太太是个器量小、偏又没远见的人，这事我吩咐给凤丫头料理，只是她必定还要过问。”
鸳鸯忙说：“老太太放心，我知道怎么回太太。”
贾母点头：“很好。你要记住，当年你老子娘回金陵去看祖宅，是因为他们忠心耿耿，不是因为他们机灵周变。”
“机灵周变，那是说的好听，说的不好听一点，那叫投机取巧。走吧，扶我回屋歇一会儿。”
鸳鸯赶忙起身，上前去扶贾母，小心翼翼地扶着贾母，回了正屋去，帮贾母卸了钗环，扶贾母躺下，然后开始替贾母敲腿按摩。
很快，贾母的呼吸就放缓了。鸳鸯服侍贾母己久，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贾母是睡着了。
这时候，琥珀进来，示意自己来替鸳鸯，以往鸳鸯多是这时候就下去休息了。可今天，她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累，示意琥珀去休息。
为了在金陵守主宅的老子娘，鸳鸯也知道，自己需要戴罪立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