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蓉儿震惊了片刻,她想起那段时间后,骚扰戛然而止。
她还以为是父亲加大了守卫力度……原来竟是敏儿妹妹!
“你……你为何……”她想问“为何帮我?”,却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巨大的羞愧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想起自己曾经在心底如何轻视这个“舞刀弄枪”的表妹。
如何在母亲面前附和着说她的规矩没学好,如何在贾政面前故作姿态……
她所有的算计和伪装,在敏儿妹妹这份不动声色、甚至不求她知晓的援手面前,显得如此卑劣不堪。
我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依旧平静。
“帮你还需要理由吗?你是舅舅的女儿,是我的表姐。难道看你被那种宵小之徒惊吓折磨?外头的风雨己经够大了,家里总该是个能安心睡觉的地方。”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史蓉儿心上。“家里”……她曾在姑母家寻求庇护,但那终究是寄人篱下。
敏儿妹妹此刻的语气和行动,却让她恍惚觉得,这里或许真的可以成为一个暂时的避风港?
尤其这份庇护,来自她曾经最不以为意、甚至暗自较劲的人。
长久以来的伪装、委屈、恐惧以及在得知真相后的巨大愧疚,终于在这一刻冲垮了史蓉儿的心防。
她不再是那个矜持高傲的贵女,像个孩子一样。
猛地扑到面前这个从来都不曾给她难堪的表妹怀里,紧紧抱住她纤细却仿佛蕴含着力量的身体。
失声痛哭起来:“敏儿……敏儿……对不起……谢谢你……谢谢……”
她用尽力气抱着敏儿妹妹,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
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我的衣襟。
这泪水里有对过去的悔恨,有对现状的痛苦,更有对这份雪中送炭、不计前嫌的恩情的无尽感激。
她感受到了敏儿妹妹身体的瞬间僵硬,随即是轻轻落在她背上安抚的手掌。
这无声的包容让她哭得更加厉害,却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带着疼惜的暖流,冲刷着她冰冷绝望的心田。
原来,在这个世上,在她跌落尘埃、被所有人嘲笑厌弃的时候,还有这样一个人,
曾默默地守护过她的安宁,此刻又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伸出温暖的手。
忠武郡王府的烛火将熄未熄,晕开一片昏黄暖意。
苏倩倩提着六角琉璃灯出现在湘帘外,茜素红斗篷边缘沾着夜露,
发间别着的银鎏金点翠蜻蜓簪微微颤动,像极了此刻她忐忑的眼神。
史蓉儿正伏在紫檀嵌螺钿小案上抄经,竹节银簪绾着的青丝垂落纸面,与墨痕缠绕成网。
“蓉姐姐...”倩倩的嗓音裹着少见的迟疑,指尖无意识缠绕着腰间赤金璎珞的流苏。
那是苏贵妃赏(姑母)的,玉珠在灯下泛着温润光泽。
“龙舟赛那日...我原想着屎壳郎练了三个月桡板必赢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突然从袖中抖出个褪色的荷包,里头滚出零星碎银和几颗金瓜子。
“我...我知道姐姐不缺这些,可我...我攒的体己,给姐姐添点新头面也好...”
她指的是史蓉儿因那场闹剧而折损的名声与颜面。
史蓉儿笔尖悬在“慈悲”的竖勾上,墨团慢慢洇开。
望着那支被敏儿表妹插进白瓷瓶的赤金蝴蝶簪正在案头映着烛光,
簪翅上细密的累丝纹路仿佛突然活了过来,缠住她呼吸。
整整三十抬嫁妆啊!她当众押了出去!
全京城都记得保龄侯府大小姐在端午龙舟赛押注屎壳郎时,穿着遍地金妆花裙站在赌档前高喊“押满箱”的狂态。
结果屎壳郎的龙舟起火,还连累了忠勇伯府,幸好有敏儿妹妹跟二皇子及太子相助。
可是码头上哄笑如雷,史蓉儿指甲掐进掌心逼退泪意,昂着头从人潮中穿过。
她自己的心碎裂声,至今还是茶馆说书人唾沫横飞的热门段子。
那份当众受辱的难堪,比真丢了嫁妆更锥心。
湘帘轻响,我端着药盏走进来,白蛟盘在我腕间调皮吐信,鳞片扫过碗沿叮当作响。
我将温热的药碗轻推到蓉儿表姐手边,目光扫过案上那点碎银金瓜子。
又落在苏倩倩满是懊恼的脸上,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戳了戳倩倩的额头。
顺手将她发间摇摇欲坠的蜻蜓簪扶正。
“苏大才女撺掇人时舌灿莲花,如今倒成锯嘴葫芦了?”
语气亲昵带嗔。
“瞧把蓉姐姐臊的,这几日连咏絮诗社都推了。你那‘必胜’的屎壳郎,可真是给姐姐送了份‘厚礼’!”
苏倩倩的脸瞬时涨红如案头珊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我哪知道他那么菜...还那么不知好歹,要我说。。。蓉儿就不该选他。”
她越说声越小,底气不足,最后竟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抱住史蓉儿的膝盖,
螺钿护甲的尖儿轻轻勾住了素绫裙的缠枝纹,声音带了点委屈的哭腔。
“好蓉儿...你打我几下出出气罢!都怪我!害你成了全城的笑话...你走时玉佩都摔碎了,我...我一片片捡了好久...”
史蓉儿望着膝头那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蜻蜓簪翅。
恍惚间,那清晨苏倩倩为她梳妆时的雀跃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今日定让姐姐赚个盆满钵满,风头出尽!让那张家小子跪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那时铜镜里映着两张神采飞扬的脸,簪环闪耀,何等鲜亮。
如今再看,那镜中景象却仿佛摔裂的琉璃,碎了一地。
她心头百味杂陈,终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捻起荷包里一块最小的碎银,塞回苏倩倩微凉的手心。
“留着买你的糖渍梅子吧。你这丫头,哭起来没它可止不住。”
声音有些干涩,却并无太多怨怼。
室内霎时静寂,唯闻绮罗雀在鎏金鸟架上梳理羽毛的簌簌声。
这沉默让苏倩倩更难受了,她突然抓起那荷包,赌气似的砸向一旁的鎏金熏笼,几颗火星噼啪爆开。
“谁要你可怜!我苏倩倩做错了事自有担当——”
她小心翼翼解下颈间那条沉甸甸的赤金璎珞圈,轻轻放在紫檀案上。
声音带着决绝“这是我姑母赐的,姐姐戴着赴宫宴,看谁还敢嚼舌!
余下的...余下的我豁出去这张脸皮,也要让那些长舌妇知道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