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毒辣得几乎要将朱雀大街的青石板烤化,蒸腾的热气扭曲了远处的楼阁。
慈宁宫门口,玄机子老道攥着张皱巴巴的《京城舆图》,脚下己踩碎了三片枯叶,额角的汗珠顺着灰白鬓角滚落。
殿内,太后娘娘不满的嘟囔声穿透门扉:“哀家年轻时扮作卖花娘子,还能往探花郎怀里塞并蒂莲呢!
如今倒好,连御花园东头的荷花池都不让去?”
老道听得心头一紧!七十岁的老祖宗突发奇想要微服私访,谁敢真让她钻那鱼龙混杂的西市菜场?
最终只得定下个折中方案:太后扮作五品诰命夫人,乘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从西华门悄悄出宫。
玄机子特意在轿帘上画了道“混淆咒”,让守门侍卫瞧这轿子像是内务府采办的杂役车。
小轿晃晃悠悠出了西华门,轿中的太后刚好奇地掀开帘角想瞧瞧久违的街景,变故陡生!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嗷呜——”!
苏贵妃豢养的那头半人高的西域雪獒“阿雪”。
竟如一道白色闪电般狂吠着扑向轿帘!
这畜生前年万寿节可是舔过太后腕间那串百年沉香佛珠的。
此刻那熟悉又的沉香气味让它彻底发了狂,把个青呢小轿当成了巨大的磨牙棒,尖锐的犬牙撕扯着轿帘,涎水西溅。
“哎呦我的佛!”
轿内,太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手一抖。
腕间那串珍贵的沉香佛珠“哗啦啦”散落,滚进了路边的阴沟里。
扮作粗使丫鬟的秦嬷嬷急得首跺脚,带着哭腔喊道:“快拦住那狗!它要把娘娘的轿子啃穿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蹄声疾驰而来。
巡街的二皇子夏承宴正巧路过,见状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下马,矫健地扑上前一把按住狂躁的狗头。
“阿雪!瞎了你的狗眼!这是能随便啃的点心吗?”
他厉声呵斥着雪獒,转头安抚地看向轿中惊魂未定的老妇人。
待看清那粗布衣裳下熟悉的面容,夏承宴噗通一声跪进了路边的馊水洼里,溅起一片污浊。
“皇、皇祖母?!您这身打扮……比父皇的龙袍还精神威仪!”
三条街外,朱雀大街的另一头,却是另一番“盛景”。
当太后在二皇子巧妙引导下,被“赔礼道歉”地塞进忠武郡王府三管家连襟开的绸缎庄,
并饶有兴致地举着刚买的韭菜盒子点评云锦褶子比御膳房蟹黄酥还香时。
茶馆的老王头正唾沫横飞地转播这奇闻,添油加醋地说老太太当场赏了厨娘金瓜子。
吓得那三管家连夜要给灶王爷镀金身。
昔日的“京城第一屎王”林如海,正蹲在街角实施着他那惊世骇俗的“秽土转生”大计。
毒日头下,林如海浑身汗津津,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腐气。
他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幅水墨残卷挂在自家那辆散发着浓郁“气息”的粪车上。
那残卷,赫然是从自己老爹书房顺走的《春山图》边角料。
墨汁混着车辙溅起的泥点污渍,在画纸上洇染开,林如海索性就着那污迹,挥毫画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苍蝇。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疾驰而过,车轮卷起的泥浆再次精准地溅在画上和林如海身上。
他眼中闪过屈辱与愤恨,咬牙在画旁题下狂狷的字句。
“侍郎车驾疾如风,赠我金汁绘丹青!”
引得旁边卖炊饼的老汉都忍不住咂嘴:“啧啧,林公子这手绝活,真真是埋粪坑里都能开花!”
这一幕,自然逃不过国子监那帮闲得发慌又牙尖嘴利的学子们。
公告栏前,很快便爆发出阵阵哄笑。
诗坛鬼才李慕白当场挥毫,在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就一首打油诗贴了上去。
“昔年玉堂贵公子,今朝粪勺描丹青。若问蟾宫折桂处,护城河底淤泥香!”
算术狂人周砚则煞有介事地支起他从不离身的玉算盘,噼啪一阵乱拨后。
对着人群高声宣布:“按林兄每日被泼粪的平均概率计算,需画满三百六十五辆粪车方能抵偿债务——当然,前提是别在第十七次泼粪时被粪勺砸晕。”
更有好事者如苏倩倩的丫鬟,笑嘻嘻地挤进来,贴上一张墨迹未干的“林氏翻身指南”。
上书一行娟秀小楷:“建议改行当厕神,香火钱比稿费多!”
林如海攥紧了身上那件早己生霉、散发着腐草味的旧衣袍袖口,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低垂着头,恨不得钻进地缝。
就在这时,一阵香风伴着清脆的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贾敏那顶十六人抬的鎏金翟轿正缓缓驶过,轿杠沉重,几乎压弯了路旁的春日柳枝。
轿窗珠帘轻晃,隐约飘出郡主与苏倩倩的说笑声:“咦?什么味儿这么冲?”
紧接着,便是贴身大丫鬟连枝那毫不掩饰的嫌弃声音,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车帘被重重摔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这刺眼的一幕,瞬间将林如海拉回过往那一次次锥心的窥视。
初窥:蛟龙辇与黄金梦(三月前) 也是这样的春日,贾敏的鸾驾珠帘拂过林家破败的院墙。
他躲在暗处,死死盯着轿顶那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夜明珠,胸腔里燃烧着屈辱与不甘的火焰。
他怀里紧紧揣着刚从自己夜里偷偷画的画像,心中发狠地立誓:“待我翻身日,必用镶金的八宝车辇,堂堂正正地碾过你这顶破轿子!”
再遇:粪雨浇灭痴心(暴雨日) 记忆被一场冰冷的暴雨冲刷。
那日,他刚从当铺出来,几个豪仆打扮的人(虽非王家,但恶意如出一辙)
故意踢翻了路边的粪桶,黄浊腥臭的浆液兜头盖脸泼了他一身,冰冷黏腻。
就在他狼狈不堪、视线模糊之际,那顶熟悉的鎏金翟轿恰巧经过。
帘后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如同冰锥刺入心脏。
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里揣着父亲从风沙漫天的边关寄来的家书,沙尘甚至糊了墨迹,其中一句字字如刀。“
…同僚问起汝近况,爹只得苦笑答曰‘犬子如今粪土绘丹青’…
”指间的墨锭在他无意识的紧握下,“咔嚓”一声裂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