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最近像炸开的蜂巢般热闹,连廊檐下的麻雀都被惊得不敢落脚。
我坐在回廊下的石凳上,看着丫鬟小厮们来回穿梭,手里不是抱着厚重的冬衣,就是提着装满药材的包袱。
厨房那边从早到晚都飘着药香和肉香。母亲说要多准备些肉干和药丸,边关苦寒,吃食和药材都紧缺。
"小姐,您怎么还在这儿坐着?"春桃急匆匆地从我面前跑过来,手里抱着一叠刚浆洗好的衣服。
"夫人正找您呢,说是要您去针线房上,盯着绣娘们给老爷和大少爷的衣物绣上平安符。"
我点点头,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这些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府里这样忙乱。
父亲己是许久未曾出征过了,自从交出虎符后,便成日里面跟那文官一样,准时去衙门点谋,按点上朝。
父亲能再次得圣上重用,又封镇北大将军,大哥还被封骁骑尉。
这是天大的喜事,全家上下都绷紧了神经。
穿过东跨院时,瞧见大哥正在练武场擦剑。
春日的阳暖融融地落在他肩头,却衬得那柄寒铁剑愈发冷冽。
他擦拭剑刃的动作极慢,很仔细仿佛在数着剑身上交错的云纹。
我本想过去说几句话,却见他突然停下动作,望着远方出神,连我走近都没察觉。
"大哥。"我轻声唤他。
大哥这才回过神来,迅速抹了把脸,转身时己经挂上了往日那种满不在乎的笑容:"哟,哎哟,咱们家的女将军来巡营了?。"
我撇撇嘴,却忍不住笑了。
"父亲呢?"我问。
"在书房和几位副将议事。"大哥把剑收回鲨鱼皮鞘,阳光掠过他新磨的护腕铁片,他的笑容淡了些。"
听说北狄这次集结了十万大军,云中关只有不到三万守军。"
我的心猛地一沉。听老师跟太子师兄谈论过,这次不同以往,北狄来势汹汹,己经攻破了三座边城。
"会没事的,对吧?"我小声问,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大哥突然伸手揉乱我新梳的垂鬟:"别瞎琢磨,父亲可是铁壁将军。"
他袖口沾着松香,是今早给弓弦上油留下的,"再说有我在呢,保管把那些蛮子揍得哭爹喊娘。"
大哥认真看着我说道“而且我们贾家的男人,保家卫国是天职。”
说罢冲我眨巴了下眼,拍着胸脯说道“不能忘了先祖的遗训【忠勇传家】”
可我知道,即便是铜墙铁壁的人,也经不起十万大军的冲击。心思回转,说道“大哥,我跟你们一起去。”
"想都别想!"大哥屈指弹我脑门,"父亲要护着太子殿下亲征,你当是去西山围猎?"
见我瘪嘴,他变戏法似的摸出块芝麻糖,"等回来给你带北狄的雪狐毛,给你做漂亮的斗篷。"
随即又正色说道“这次出征,父亲还要看顾着太子殿下,你总不能让他在抗击辽兵之时,还要顾及你。”
我只得作罢,暮色渐浓时,我蹲在库房帮管家清点金疮药,听见父亲在庭院试甲胄的铿锵声。
小声嘟囔着问文娘“师傅您也要跟去吗?”文娘正在把金疮药,一瓶瓶整齐的码放在箱笼中。
抬起头看向我说:“我记得敏儿说过,现在的太平盛世有我朝无数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抗击外敌,浴血奋战而来。”
我猛地点点头,文娘接着说“我夫君只是普通的将士,他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所求的就是这太平盛世。如今虽然他去了,但我还在!我会继续延续他的梦想。”
"她忽然握住我冰凉的手,"敏儿,各人有各人的战场。"
上书房里炭火正旺,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为这肃穆的空间增添了几分暖意。
傅阁老展开边关舆图时,那微微带起的风竟险些燎着了太子殿下的衣角。
我缩在紫檀木圈椅中,手中剥着松子,看着炭盆里迸出的火星子,落在太子玄色蟒袍的暗纹上,烫出几点焦痕。
耳畔却传来老师念叨:“此番北狄来犯,极不寻常。依老臣观其行军路线,倒与当年西胡‘雪狼部’的余孽颇有几分相似……”
宫墙外传来戍卫换岗的梆子声,一声催着一声。今年的倒春寒来的特别猛烈,连护城河都冻出冰凌子,突厥人的马蹄怕是要陷在雪里,这也倒是件好事。
我缩在紫檀木圈椅里剥着松子,听着老师儿:"此番突厥来犯极不寻常,老臣观其行军路线,倒像是当年西胡那支‘雪狼部’的余孽......"
宫墙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时,我正沿着朱红廊柱往西华门走。
转身时正逢暖阳破云,鎏金般的光晕里立着个颀长身影。玄色蟒袍被风鼓起,五爪团龙在云锦上翻涌生辉,腰间青玉禁步泠泠作响。
他逆光而立,我下意识抬手遮在眉骨,却在指缝间望见半束乌发被蟠龙银簪绾着,碎金似的阳光正顺着发梢流淌。
看见来人是太子哥哥逆着秋阳立在汉白玉阶上,玄色蟒袍上的五爪团龙在风里翻涌。
"师妹留步。"他快走几步下阶,腰间青玉禁步碰出清响。
待离我三步时站定,我这才看清他今日未着冠冕,仅用蟠龙纹银簪束发,剑眉斜飞入鬓,眼尾却生着多情的弧度,凤目流转时似有星子坠落其中。
高挺的鼻梁在右颊投下淡影,倒把下颌线条衬得愈发凌厉。最惑人的是那对薄唇,分明噙着三分笑,偏生带着七分天家威仪。
内心感叹道:“果然是京城贵女一辈子追逐的对像啊,怎么就长的这么俊呢!”
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少女绯色裙裾上,太子忽然放柔了声音:"师妹,母后这些日子总说夜半惊醒,太医院开的安神汤总不肯好好喝。"
"你若得空时,烦你带着御膳房新贡的桂花糖露去陪她说说话。皇祖母这两日腿疾犯了,倒爱听你上月讲的白蛇传..."
他嗓音低了些,"此去北疆少则半载,我们定会全须全尾回来",忽有风掠过庭前银杏,金叶簌簌落在他肩头。
我正要抬手拂去,他却猛地攥住我悬在半空的手腕。掌心的茧子应是新磨的,粗粝触感激得我指尖微颤。
西目相对的刹那,分明看见他眼底映着宫灯初上的流光,像那年上元节护城河里的万千河灯。
他从袖中取出鎏金令牌推过去,令牌边沿被夕阳镀得泛起暖光,这个是【瞻星楼】的令牌,如遇事可以去那里寻玄鹰卫,会有人帮你解决。
他松开手时,我腕间己多了枚带着体温的令牌。忽闻远处角楼传来暮鼓,他后退半步整理仪容,又是那个威仪赫赫的储君模样。
暮色里玄色朝服上的金线暗纹流转,恍若星河坠入夜色。
待我走出宫门回首,他还立在丹墀之上。风卷起满地梧桐树叶,金雨纷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