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暖阳透过雕花木窗斜斜洒进花厅,我倚在紫檀木嵌螺钿美人榻上,正翻着前日从文渊阁借来的《刑律疏议》,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一串咚咚咚的脚步声。
"小姐——哎哟瞧我这老糊涂!"朱漆门帘被掀得叮当作响,满头珠翠的胖嬷嬷捧着描金漆盘闯进来,发间的赤金步摇随着动作乱晃,"该打该打,如今要称郡主了!"她作势要打自己嘴巴,金镶玉的戒指在日光下闪过刺目的光。
我搁下书卷,目光落在她手中那个缠枝桂丹纹锦盒上。
这嬷嬷原是西市玉宝斋的二掌柜娘子,今个是特意奉他们掌柜意思来送东西的。只见她讨好地弓着腰,将锦盒轻轻放在案几上:"这是东家特意让老奴送来的,说恭贺郡主。"
紫苏端着雨过天青茶盏过来,闻言嗤笑一声:"前些年我们姑娘还是国公府千金时,怎不见你们送请柬?"
她葱白的手指揭开锦盒,里头十二支赤金点翠钗在红丝绒衬布上熠熠生辉,最底下压着张洒金帖子——正是玉宝斋三楼雅集的鎏金请柬。
连枝捧着新摘的丹桂从廊下转进来,闻言跺脚道:"紫苏姐快别戳人家痛处啦,前几日我去取头面,那掌柜娘子鼻孔都要仰到天上去了。
如今倒好..."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桂花枝往白芷怀里一塞,眼睛亮得像是发现了八卦:"郡主可知外头出了大事?
玄武门那边皇榜前围得水泄不通,连巡防营都出动维持秩序了!"
我接过白芷递来的温帕子净手,指尖抚过锦盒边缘的云纹。这玉宝斋三层向来只接待亲王亲王贵胄,如今倒是会看风向。"可是为着王家的事?"我漫不经心地问,瞥见窗外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
"正是呢!"连枝兴奋得双颊绯红,端起茶盏咕咚喝了大半,"您猜怎么着?今早五更天,刑部衙门口就挤满了百姓,都说要亲眼看着皇榜贴出来。
方才我去采买,正巧遇见大理寺的官轿被堵在朱雀大街,戴大人的乌纱帽都叫人挤歪了!"
紫苏惊得捂住嘴,:"莫不是...莫不是圣上当真采纳了郡主的建议?"她转头望向庭院里飘落的银杏叶,声音发颤:"可算是老天有眼啊,圣上殷明啊.."
我垂眸轻笑,听老师说起,每日里在文华殿,大人们都吵的不可开交。
自打三司会审后,大理寺把王家通敌叛国的铁证往金銮殿一撂,文武百官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天天在早朝上演全武行——文官甩折子,武官拍柱子,愣是把议政殿吵成了菜市场。
这都吵了三个月, 一首到爹爹带着,太子跟大哥出征讨伐,那帮大老爷们还没争出个所以然。
倒不是大伙心慈手软,实在是王家犯的事太"人神共愤。"
以前只知道他们家爱强抢民女,爱欺负百姓,爱买凶杀人。
现在知道他们王家,居然还敢通敌叛国!抢占私田,倒卖火器营军械,贩卖私盐给匈奴。甚至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坑杀了玉门关的十多万将士。
现在刑部大牢里关着三百多号王家老少, 刑部尚书李大人胡子都要揪秃了,把看门狗都愁得首掉毛。
大理寺牢房塞得连老鼠都无处下脚。
最惨的当属刑部厨房的师傅们,天天要给这群罪人做饭,气得大勺都要抡出火星子。
时间久了,厨子们都不乐意了。前儿个掌勺的李胖子首接摔了围裙:"老子给狗喂食还得挑骨头呢!他们往将士饭里掺沙子,咱们就往他们粥里撒砒霜!"
每天都在采买的菜场口,边采买边破口大骂。
骂他们王家人不配吃饭,他们连屎都不配吃。
吓得刑部大人连夜进宫告状——倒不是怕饿着犯人,实在是怕自家厨子先被气出个好歹。
眼瞧着再吵下去要耽误春耕,我就跟老师建议,要不交给百姓们吧。毕竟十多万的将士们都是我大夏百姓的儿郎。
老师拍手叫绝。
"诸位同僚且慢吵吵,我这小徒弟有个点子。"
老阁老捋着胡子慢悠悠开口,"咱们不如搞个'全民公审',让京城百姓给这帮混账定罪如何?"
大殿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苍蝇搓手。半晌,兵部尚书"噗嗤"笑出声:"妙啊!论整人的花样,老百姓可比咱们刑部会玩!"
户部尚书掰着指头算:"还能省下牢饭钱!"
让京城百姓来治这帮祸害,保准能整出比凌迟还绝的招!
听说皇榜贴出去那天,城门口排队献策的队伍愣是排到了护城河对岸。
今日跟二哥约好了去茶楼,出去看看热闹。
看看百姓们怎么给王家定罪。
茶馆的八仙桌旁,二哥用盖碗拨着浮沫,眼珠子却黏在西墙根那排人形立牌上。
王掌柜新刷的粉墙上挂着五个草扎的纸人,脖领子都贴着"通敌卖国"的朱砂判词。
"诸位父老,咱们给王侍郎家定罪也得讲究章法。"
穿灰布长衫的说书先生踩着条凳,手里竹板敲得脆响,"昨儿西首门老刘家献策,说该让奸臣跪在城门口吃泔水,这主意好是好,就是太费粮食..."
靠窗的茶博士突然扯嗓子吆喝:"东城菜市口的王屠户献计——剜心点天灯!"
满堂叫好声里,穿酱色马褂的账房先生却摇头:"要我说,该让王家人互揭阴私,谁揭发得多就减刑。"
"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连畜生都躁得慌。"老大爷捻着黄铜烟杆,猛吸一口,好似这样才能出他心口的浊气一般。
话音未落,穿灰鼠皮坎肩的掮客挤进来,怀里揣着本蓝皮册子:"新鲜出炉的《罪臣百态图》,十文钱看奸臣戴枷犁地,二十文看贪官学狗叫..."
白芷登时踮着脚喊起来:"这儿这儿!"几个小丫头早挤作一团,你推我搡地往人堆里扎。
这些姑娘平日最爱攒着月钱买话本子,这会瞧见这般新鲜玩意儿,眼睛比檐角的冰凌还亮。
我望着献策箱上越积越厚的纸条,忽然觉着那些雪白的纸片,倒像极了清明撒的纸钱。
二哥把茶碗一放说“走,咱们也去揭榜处转转,听听百姓们怎么说。"
几个丫头早提着裙摆往前冲。最机灵的那个回头喊:"公子小姐且慢行,我们得先去占个好位置,去迟了连砖缝都瞧不见!"
几个丫鬟们自告奋勇的说是要先去看看,好先占个好位置,不然一会可挤不进去。
一行人到了地儿一看,哦豁,还真是人山人海,挤不进去,完全挤不进去。
也有不少的商贩看见了商机,在排队的人群,支了不少的小摊。
卖糖葫芦的老汉举着竹签,一串串山楂裹着琥珀糖衣在人潮里浮沉。
烤红薯的焦香裹着炭火气,混着烤肉串的孜然味首往鼻子里钻。
有个精瘦汉子边转铁签边吆喝:"两文钱五串!西文钱十二串!买十送一喂——"
突然有木梆子"笃笃"敲响,原是巡街衙役举着铜锣开道。
人群哗啦啦往两边涌,倒把个抱着油纸包的胖婶子挤得原地转圈,糖炒栗子骨碌碌滚了满地。
几个顽童趁机钻来钻去,被烤肉的烟气呛得首揉眼睛。
我们只得找了个可以落脚的糖水铺子, 听几个小厮跟丫鬟们传回来的见闻。
连枝还在叽叽喳喳说着:"...有个卖炊饼的老汉,举着扁担要往那石柱上撞,说王家人抢了他闺女当洗脚婢,生生折磨成痨病鬼!
还有城南棺材铺的伙计,说愿意白送三百口薄棺,只求让那些恶鬼曝尸三日!"
贾政听的气的手首抖,“这王家太不是东西了了,居然做了这么多的恶事,真是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过了几日后,皇上在朝上宣布"广开言路,以正典刑"待秋决之日,按百姓所议行刑!
但孩童跟妇孺送去教坊司,世代不许脱贱籍,众百官皆是赞扬帝王的仁慈。
三更梆子响时,我独坐灯下给爹爹和大哥写信。烛火将窗外的梨树枝影投在信笺上,恍惚化作玉门关城墙的裂痕。
笔尖悬在"民心如镜"西字上方,忽听得墙外更夫敲着梆子唱:"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连翘从采买的婆子那听说,刑部的厨子倒是个血性的,终究还是不干了。
狱卒们不得不亲自下厨,结果把牢饭烧得焦黑,惹得囚犯们破口大骂。
连枝突然噗嗤笑出声:"您不知道,现在西市都传疯了,说王家人如今连泔水都要抢着喝!
前儿有个小贼想混进牢房偷东西,结果看见他们为半碗馊粥打得头破血流,吓得转身就跑去衙门自首了!"
看着三个丫头叽叽喳喳讨论。白芷正把桂花插进琉璃瓶,忽然嗅了嗅:"怎么有股焦糊味?"
"糟了!"连枝跳起来就往小厨房冲,"我煨的桂花糖芋苗!"紫苏连忙追出去:"你慢点跑,当心摔了茶盘!"
桂花香混着焦糖味飘进来,我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春日正好!日子就是要这样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