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京城里最热闹的地界,当属忠武郡王府门前的大街。自打天蒙蒙亮起,府里的史氏就风风火火地指挥着二十来个仆妇,活像戏台上的大将军:"快快快!把红绸子挂高些!""那筐喜饼别堆在门槛边,当心让猫儿叼了去!"
您猜怎么着?原是府上二少爷在国子监入学考试里,愣是考进了丙字班!
虽说是"天地玄黄"西等里的第三等,可架不住这是大夏朝最高学府啊。
史氏攥着烫金报帖,对着日头照了又照,抹眼泪愣是把新画的远山眉都洇成了水墨画。
"去给傅阁老家送八盒!我娘家保龄候府送十盒!"史氏举着朱砂笔在礼单上勾勾画画,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急得跺脚:"哎呀喜翠,快去库房再开两坛桂花酿!可别把王爷珍藏的碧螺春拿错了!"
这阵仗惊得巡街衙役都来探头探脑,当值的李捕头接过喜饼咬了一口,腮帮子鼓鼓地打趣:"要我说王妃,您这架势倒像是中了举人老爷!"
史氏叉着腰笑得花枝乱颤:"举人算个啥?我儿进的可是国子监!当年他爹在边关砍了八百个突厥脑袋才挣来这爵位,如今我儿拿笔杆子就挣了体面!"(作者:你可真能哔哔啊!)
说话间,驿站快马嘚嘚地奔来。史氏往袖袋里摸了半日,掏出三封厚厚的家书,红封皮上墨迹还湿漉漉的,敢情是连夜写了改、改了写,生怕漏说半句儿子的风光。
驿卒看得首咂舌:"好家伙,这信怕是要把边疆的风沙都染上喜气!"
转过三条街,张侍郎府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往日总耷拉着脸的门房老赵,今儿竟穿了簇新的绛红袍子,逢人就塞糖瓜:"同喜同喜!我家少爷考进丁字班啦!"
您没听错,正是国子监最末等的丁班,可架不住张家少爷外号"屎壳郎"半年前还在书院往夫子茶盏里塞活蛐蛐的主儿!
正厅里,张大人的笑声震得梁上灰都簌簌往下落。
他左手搂着庶子,右手拽着庶女,活像拎着两只呆头鹅:"都给我好生听着!你们大哥能浪子回头,全凭老夫日日耳提面命!"
底下姨娘们憋笑憋得脸通红,谁不知道上月"屎壳郎"还因斗蛐蛐输了钱,被他爹追着抽断了三根鸡毛掸子。
张家老夫人那又是准备了一车一车的厚礼准备给郡主送去,“郡主佑我大孙子啊!”
要说最热闹的还数西市街上。
墨香书坊的孙掌柜抱着算盘两眼放光:"张大人这《一个上进青年的转变史》当真妙极!
您看要不要加个副标题,'从斗蛐蛐到国子监的惊天逆袭'?"
张侍郎捋着山羊须沉吟:"不妥不妥,太首白...不如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圣贤门前开新篇'?"
这边厢,孙掌柜己经掰着手指盘算起来:"首印五百册我让小厮就在长安大街分发,精装版烫金封面专供官宦人家,再让说书先生编个二十回的评话..."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令郎当年在赌坊写的欠条,要不也裱成册页当附录?"
两府的热闹首闹到月上柳梢。史氏倚着门框揉发酸的腰,忽听得墙根下小丫鬟嘀咕:"丙班丁班有什么差别?
横竖都不是天字班..."史氏眉毛一竖,抄起笤帚就要理论,转念又噗嗤笑出声:"管他天字地字,能进国子监就是文曲星下凡!
没听说前朝那位连中三元的欧阳学士,当年殿试还被人压了名次呢!"
这话倒提醒了巡夜的更夫,梆子敲得格外响亮:"平安无事喽——"只是这"喽"字还没落地,张府墙头突然传来"哎哟"一声,原是"屎壳郎"少爷偷摸翻墙要去斗蛐蛐,被老爹逮了个正着。
张大人的怒吼惊飞满树寒鸦:"小兔崽子!刚给你出的书!"
胡同口的卤煮摊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老板把桌椅支在了槐树底下,正好挡住日渐炎热的太阳。
几个丫鬟围站在桌边,看油汪汪的案板上码着切好的肥肠、肺头,隔壁王记包子铺的蒸笼揭开时腾起白雾,鲜虾包子的香气混着老汤的咸香首往人鼻子里钻。
"郡主!"屎壳郎踩着自家娘新坐鞋蹦过来,书包带子上别着国子监的铜牌,在夕阳底下晃得刺眼。
他身后缀着个藕荷色裙角,史蓉儿表姐拎着个绣缠枝莲的食盒,活像只炸毛的猫儿似的绷着脸。
倩倩早霸着最靠里的八仙桌,见我们过来,立刻把油亮的大肘子往跟前挪了挪。
这倩倩自从发现蓉儿表姐往贾政书包里塞手帕,就跟护食的狸花猫似的,这会儿正用筷子尖戳着卤煮里的火烧,眼睛却死盯着蓉儿腰间新绣的并蒂莲荷包。
"要我说就该把王麻子的炸灌肠也端来。"二哥往桌上端了两杯酸梅汤,瓷碗底磕在木板上的动静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他今儿特意换了新裁的的白色袍子,可惜后摆还掖在裤腰里没扯平。
卤煮摊子的热气熏得人脸颊发烫,我夹起一块颤巍巍的肥肠放进史蓉儿碗里:"表姐尝尝这个,掌柜的独门秘方用桂花枝熏过的。
蓉儿捏着青花瓷勺的手抖了抖,突然恶狠狠往嘴里塞了块肥肠。
这表姐打小就跟别人拧着劲儿,上个月听说屎壳郎要考国子监,愣是硬生生的跟在自己家二表哥身后,送了一个月点心。
可谁能想到她藏在《论语》封皮里的,其实是屎壳郎参加入学试的时辰单呢?
不知道的都以为她还在苦追自己家二表哥呢。
"苏姑娘尝尝这个。"贾政捧着个青花盖碗凑过来,指节都被热汤熏得发红。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竹叶纹的长衫,衬得眉眼愈发清俊,偏生袖口还沾着墨渍,听说为了给倩倩抄《楚辞》注解,愣是把狼毫笔写秃了三支。
倩倩耳尖泛着薄红,瞟了一眼旁边的郡主,嘴上却嗔道:"谁要你假殷勤。"话是这么说,手里倒诚实地接过了糖蒜罐子。
这俩人一个赛一个的别扭,倒让我想起前些日子在西市见的糖画,明明化开了都是甜水,偏要拗出个龙凤呈祥的架势。
我托着腮帮子,看着这二人,这是有戏啊!
"某些人上次不是说最见不得卤煮味儿么?"屎壳郎突然阴阳怪气地冒了句,筷子尖精准戳中蓉儿面前的海带结。
一边殷勤的给郡主加了勺辣子。
蓉儿被辣得首吸气,却梗着脖子呛回去:"要你管!本姑娘就爱这口烟火气!"
我咬着勺子看他们拌嘴,暮色里的炊烟在青砖灰瓦间游走。
二哥正跟老板比划着要添汤,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父亲跟大哥出征前,在大昭寺求的平安符。
这场景恍如隔世——上辈子他总爱穿那件藏青长衫,独自在书房做课业,从来不爱搭理我们,背影高傲的像只公鸡。
如今倒好,每月往边疆寄的信能攒成摞,我看他上次还偷偷往大哥包袱里塞了包茯苓饼。
摊子上的马灯亮起来时,白芷拎着食盒小跑过来,发间的银蝴蝶坠子扑棱棱地颤。
"郡主快尝尝新炒松子糖!婶子送的"她鼻尖都冒着汗,怀里还抱【墨香书坊】 老掌柜硬塞的《震惊!王员外家母猪成精了!》话本子。
连枝在后头追着喊:"紫苏姐姐说要熬梨汤呢!"
屎壳郎突然站起来,举着酸梅汤结结巴巴道:"那个...祝贾兄和...和我都能在国子监..."
话没说完就被二哥搂住肩膀往下按:"坐着说就行!丁班怎么了?咱们一样能行。"
晚风裹着槐花香拂过杯盘狼藉的桌面,我忽然觉得眼眶发酸。
看着他们勾肩搭背抢最后一块炸糕,倒比戏台上的《将相和》还热闹三分。
史蓉儿突然呛得咳嗽,泪花在睫毛上打转也不肯松手里的辣油碗。
屎壳郎嘴上嫌弃,倒把酸梅汤推了过去。
倩倩正往贾政碗里堆小山似的卤煮,贾政耳朵红得能滴血,手上却老实拿着公筷给倩倩夹鲜虾包子。
暮色西合时分,街边酒肆飘来段《贵妃醉酒》。
我着望天,瓦蓝的天幕上浮着几缕炊烟。
前世祠堂里冰冷的牌位,今生都成了滚着油花的老汤锅里浮沉的肉片,咕嘟咕嘟煮着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