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枝手中的青瓷碗还凝着奶皮子的薄霜,我起身时,白虎皮滑落露出底下压着的半幅礼单那是要给皇后跟贵妃娘娘们的云霞缎。
"灯芯都要灭啦!"紫苏举着银簪子把烛火挑亮,暖黄的光晕里,忽然瞧见白蛟正用尾巴尖卷着颗银瓜子往牌桌上推。这条通体雪白的大蛇得意地晃脑袋,鳞片在烛火下泛着珍珠似的光泽。
"这畜生倒会巴结。"史蓉儿捻起银裸子对着灯照,上面还沾着蜜饯的糖霜,"昨儿偷吃葡萄干,今儿倒知道拿赃物来赎罪了。"
牌桌上早乱作一团。
苏倩倩的珊瑚串珠与北漠骨牌混在一处,白芷面前堆着用南疆贝币当筹码的"金山",最稀奇是当中竟混着胡商送的琉璃骰子,在灯下转出七彩光斑。
"上回说到哪儿了?"倩倩把冰裂纹瓷枕拍得啪啪响,"是了,上巳节那日裴小将军在曲江池。"
"他射靶子时把玉腰带崩断了是不是?"蓉儿表姐笑得用团扇捂脸,"我听说说那日被金吾卫提着裤子追了半条街。。。"
几个丫鬟看着主子们笑作一团,也跟着抿嘴偷乐。谁能想到半月前这几位见面还像炸毛的猫儿似的,如今倒亲热得像姐妹。
只见郡主又嚷了起来"要玩就玩个新鲜的。"
连翘见自家主子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个礼单背面画了张棋盘,"西域人教的路驼棋,赢家用蜜饯当赌注如何?"
话没说完,暗卫小五忽然翻窗进来,怀里抱着个还在冒热气的铜馕坑。
"连枝姐姐胡商说这个要趁热。。。"少年话音未落,白蛟己卷走镶着松石的馕坑盖,烫得首甩尾巴。
房内又是一阵哄笑。
紫苏忙用绣绷接住坠落的奶馕,那金黄油亮的饼面上,竟用茴香籽嵌出"长安"二字。众人正惊叹,忽听檐外传来驼铃轻响,原是那三匹白骆驼不知何时踱到窗前,正把脑袋探进来讨食吃。
"真是反了这畜生!"奶嬷嬷举着鸡毛掸子冲进来,却见最壮的那头骆驼正用舌头卷她髻上的步摇。
气得嬷嬷首跺脚,那骆驼竟学着她扭脖子的模样,叮叮当当晃得满室金光。
夜深时飘起细雨,我们挤在西厢房的波斯毯上分食奶馕,白蛟盘在房梁间充当熏笼,鳞片蒸腾出带着松木香的暖气。
苏倩倩忽然指着窗外:"快看!"
雨不知何时停了,云缝里漏出几颗星星,竟排成了骆驼队的形状。
紫苏地摸出支笛子,吹出支跑调的西域小曲。那三头骆驼跟着摇头晃脑,颈间铜铃叮叮当当,把檐下栖着的燕子都惊飞了。
"白芷突然凑过来咬耳朵,"厨娘说骆驼奶还能做胭脂。"她指尖沾着嫣红的膏体,轻轻点在我眉心,"胡商娘子说,这叫'朝霞映雪'。"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雨云时,我们发现白芷赢来的"金山"早被绮罗雀叼去垫了窝。那些贝币与银裸子在鸟巢里闪闪发亮,倒比任何珠宝陈设都鲜活生动。
我推开雕花木窗,正瞧见老管家张伯踮着脚给骆驼系红绸铃铛,今日它们要驮着新裁的冬衣去慈幼局,那匹最壮的骆驼突然扭头打了个响鼻,惊得树梢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一片。
远处传来小丫头们学胡旋舞的歌声,叮叮当当的铜铃声混着不成调的"咿呀"声,倒像是西域商队带来的八音盒。
"哎呦!我的腰!"床榻上突然炸开蓉儿表姐的尖叫。我回头望去,只见茜纱帐子乱晃,倩倩裹着杏红锦被滚在拔步床里侧,嘴里还叼着半块奶馕:"都说了别抢我被子。。。"话没说完就被蓉儿表姐的绣枕砸中脑门。
白芷捧着描金漆盘进来,见我赤脚站在风口,急得首跺脚:"我的好郡主,晨露最伤人了!您快睡会吧,都熬了一晚上了。"说着就把狐裘往我身上裹,倒把我裹成个毛绒绒的雪团子。
她发间还沾着昨晚守夜的茉莉香,闻着让人安心。
我笑着转身拉着白芷的手说“你们也陪着熬了一晚上了,换几个小丫头来当值,听你的我去歇会。”
帐子里又传来蓉儿表姐的嚷嚷:"白芷丫头别藏私!把前日新得的雨前龙井再沏一壶来!我们还要接着打。"
话音未落,倩倩突然鲤鱼打挺坐起来,顶着乱蓬蓬的双螺髻嚷道:"我要喝杏仁酪!"
我笑着往波斯绒毯里缩了缩,白芷的手炉烘得人昏昏欲睡。
窗棂外骆驼队己经整装待发,新裁的冬衣在驼峰间堆成连绵雪山。
忽然想起前世这时候,我还每日懵懵懂懂的绣花,读女戒,生活平淡的如一杯白水,到点了相看嫁人,早逝!如今却能听着姐妹们的笑闹声入睡。
茯苓端着铜盆进来时,正撞见这幕:茜纱帐里横七竖八躺着三个姑娘,贝币银裸子滚了满枕。
她蹑手蹑脚收拾着床脚的奶馕渣,忽然听见我在梦里轻笑出声,可不是么,真好爹爹还在没有早逝,母亲也渐渐的在改变,大哥也越来越好,二哥也更有人情味,我还有了倩倩这样的闺中密友,蓉儿表姐也不是那么讨厌,秋后就要处决了王家那帮祸害,前世的冤孽到底没重演,我保住了大家,也保住了我的家。
最可乐的是蓉儿表姐,梦里还举着金丝蜜枣要喂骆驼,脚丫子压得我小腿发麻。
倩倩的嘟囔声忽高忽低,仔细听竟是"杏仁酪要加双份桂花蜜"。茯苓抿着嘴笑,悄悄把踢开的锦被重新掖好,坐在脚踏上拿出了跟前院的姐姐们,讨要的花样子绣了起来。
日头渐渐爬上屋脊,骆驼队清脆的铃铛声远了又近。
厨房飘来炙羊肉的香气,混着白芷新换的沉水香,在暖融融的春阳里酿成蜜。
垂花门外传来小厮们扫地的笑语,树上的花沫子簌簌落着,像撒了满院的碎玉。
史氏在暖阁的舒服的窝着,把玩着手上那南疆少主送的玛瑙串,笑着对身边的王嬷嬷道"这南疆的小子倒比咱们京城的公子哥儿懂礼数。"
“可不是嘛,老奴看长的也俊的很。”
喜翠在一旁打趣道“哎呦我的嬷嬷,您那眼可真毒那南疆少主成日都带着面具,您哪里看出来长的俊了?”
屋内众仆妇皆是偷笑不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