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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锦干瞪了他一眼，赔着笑脸跟楚飞海道歉，真宛如一对姐弟，“我这弟弟就是被宠坏了，脾气不怎么好，楚大哥你千万别见怪，放在心上。”
楚飞海见怪不怪，想当年他也是个没受过多大捶打满腔热血的愣头青，意气风发得很，自以为能可凭借扎扎实实的箭术闯出一片广阔天地。哪知世事难料，辗转做起了他想都没想过的土匪勾当。
西洋枪和西洋炮的横空出世，使他备受震撼和打击，他这箭术即使练得再出神入化，也真真切切被当代军营所淘汰。军营里个个配备的是枪支弹药，战马变成了坦克，马车变成了黄包车和汽车。短短几十年间，人们各方面都有天翻地覆的改变。
楚飞海能适应短发，辫子这根累赘剪得好，天天打理长头费时间，短发干净利落，他本是武人，没了辫子拖曳，打起架来毫无忌惮，他举双手双脚拍掌赞成。可让他适应西洋武器，他就是做不到，摸了半辈子的箭，引以为傲，到头来却无用武之地。
“年轻人有点脾气很正常，我这个人心胸开阔，不会跟小年轻计较，我上车了，司机等久了该不耐烦了，你们也快跟着我们的车。”楚飞海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脸上一抹淡然的笑意。
跟着傅修年身边的副官混，自然对盘龙寨没什么好言语，他们是敌对关系，那边小年轻不待见他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根源是傅修年，他才不会同小年轻一般见识。
弟弟脾气差没脑子，姐姐倒是个大方温婉的奇女子，处事从容不迫，也没因他话中偏袒土匪，与盘龙寨亲近而怠慢了他，是以楚飞海对林锦的第一印象极佳。
“好的，楚大哥。”林锦笑眯眯地道，两弯眉眼如钩，甜美动人。
林锦打从嫁给傅修年起，她就没从前那般张扬肆意了，因为有了新的家庭，心上多出一个牵挂的人，她怎样也无法像过去一样松弛无畏，反而会不由自主地处处替傅修年着想。嫁人之前的她性子倒有些烈，毕竟是婚姻大事，断不能儿戏，所以她激烈反抗。
楚飞海到底是萍水相逢，又是差不多她父亲那一辈的人，两人应该不会有什么瓜葛。而且她和佟副官，一个唱了黑脸，另一个就必得唱白脸，未免引起盘龙寨的人提防盘查。
如此一来，今天遇到的跟盘龙寨相关的这几人也就打消了顾虑，不会往他处多想，他们也能规避引火烧身。再加上楚飞海是个有善心的人，初来乍到西北就遇到这等好人，林锦对他的好感度很高。这种人即便去做了土匪，或许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佟副官握紧方向盘，对盘龙寨又有了新的认识，然而他始终鄙夷土匪，“少夫人，这个姓楚的还算得上好糊弄，只是没料到盘龙寨还有民间信众，难怪百姓愿意去投靠盘龙寨。”
“做人见人怕的土匪多威风，好歹也是一方可以跟官府抗衡的地痞了，你没听到他对委座诸多不满吗？”林锦笑了笑，比起体谅委座，她更体恤的还是民情。
烽烟时代，民不聊生，在明清土匪和反贼，有多少还是值得书写的绿林好汉，抢劫为富不仁的富贾之家救助穷人，与不作为的官府唱反调，高举大义之旗替百姓打抱不平。
“就算再怎么不满，可他也不能去做土匪危害平民百姓啊，他难道不知道很多土匪行径可耻，专欺负老弱病残，土匪敢去打鬼子？”佟副官满腹的愤懑，土匪带头欺压的事屡见不鲜，他为之痛恨。
林锦望着前面那辆装着楚飞海的车，心里不由得柔软，“佟副官，他们只要没去投靠日军，身上没背负无辜人命债，就还有回头路能走。”
佟副官对委座的敬仰滔滔不绝，委座的伟岸高大形象同傅修年不分轩轾，见林锦没坚定站在委座这边，他情绪起伏，稍显激动地质问：“少夫人，你的意思是委座的治国策略很差？”
林锦解释：“一朝天子一朝臣，这种盖棺定论当留给后世之人作判词，我对委座没意见，这世上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我只是觉得土匪不尽完全是无恶不作之徒。”
“少夫人心地仁慈，就怕我们的苦心白费，到时终养虎为患。”佟副官情知方才失态，语调刻意放软。
林锦点头，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停留在假设之中没什么用处，干脆就此打住，“你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好了，佟副官，你认真开车，你们公务上的事修年说了算，我没有一官半职在身，话作不得数。”
后面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前面车上的水娃子也在小声抱怨楚飞海，嘟嘟嚷嚷，“五当家，咱们出来这一趟是圆满完成任务，好回去交差，不方便人跟着，你还捎上他俩拖油瓶，林小姐也没什么，就她那兄弟对咱盘龙寨……”
水娃子被楚飞海横空而来的一记爆栗砸在头上，疼的抱着头哼哼唧唧，小媳妇似的委屈巴巴地含怨注视着楚飞海。怨气更是转向了佟副官，他不讨厌林锦，一来林锦是女子，二来长得好看还会打扮，周身透露着一股不俗的千金大小姐气质，还掺杂着几分文人雅客的清贵。
“吃的都堵不上你的这臭张嘴？谁给你的胆子，敢教育起我来了？”楚飞海作势要去抢回水娃子怀里的那盒香甜糖果。
“我哪儿敢，实话实说而己，五当家饶命！这可是您给我的。”水娃子吓得连忙伸手挡住，生怕楚飞海真给他抢走了。
楚飞海瞅着水娃子那怂样，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一顿斥责，“水娃子，再说下去糖果就甭吃了，我不插足这一回，你有免费糖果吃？上了车就听你嘀嘀咕咕，你是五当家，还是我是五当家？”
“五当家这糖果可不划算，您付的钱都可以买一大袋了，这才多少啊？”水娃子不满地护在怀中。
楚飞海扑过去硬抢，掰着他的手在后座上打成一团，手上边动作，嘴上也没停，“嫌少你就给我拿来吧。”
开车的司机老赵瞟了两眼后视镜里两人的情形，摇了摇头，“五当家，水娃子，你们消停会儿吧，这可是车上，你们这样做很危险。”
好在到万峰县的这条官道还算平整，也没有太陡的路，车子颠簸幅度微弱。
楚飞海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几声，两人都老大不小了，尴尬得各自坐好，“水娃子，给老赵留点糖果，别只顾着你那张嘴，我吃不吃不打紧，老赵辛苦了两天。”
“五当家分的月钱比我们多，你不吃还有钱买，当然没关系，我和老赵就不同了，我们俩月钱紧巴巴的，不省着点用都不够，老赵还要养家，上有八旬老母，下有五岁儿子，够呛！”水娃子跟司机老赵颇为熟悉，两人是一起入的盘龙寨，他三人行成搭档，每隔两三个月，就会去他们联络好的老兵器铺收载些兵器搬上山去。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唠叨着便至万峰县里，林锦也下车与楚飞海打招呼道别。
佟副官总觉得车内装的东西非比寻常，上前几步特意观察，“你们看车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车轮压出的褶子很重。”
泥地上是一行较深的车轮印记，水娃子本就看不惯佟副官，没好气地来了句，“你又不是太平洋的警察，什么事儿？”
“心虚了，你们不会刚好是走私军火的吧？”佟副官实际上并不知车里装的是何物，说这句话激怒水娃子，意在逼他打开车门自证清白。
司机老赵眼皮首跳，下车把水娃子拉开，“你们怎么又跟人吵上了，老楚在糖果店吵完，你水娃子接着上，你们还要不要钱了？农场的雇主催得急，再耽误下去，我的钱也要被扣，水娃子赶紧走吧，别磨叽了。”
“楚大哥，让你见笑了。”林锦瞅着那边差点又打起口水仗来，若非司机及时出面劝走，将水娃子拉走，这架在所难免。
“无妨，你也看到了，我们还有事，农场那边在催，要我们今天务必把肥料送到。”楚飞海谎称是农场所需之物。
林锦以为他是个实诚人，信以为真，“那楚大哥你们赶紧去，你们挣点工钱也不容易，早知道就不让你出糖果钱了，我一个人付足够。”
“我多做几份工，忙碌一阵子就能挣回来，钱是身外之物，帮就帮了。”楚飞海爽朗一笑，他身为盘龙寨五当家，这几十文于他来说小菜一碟，只不过他不宜暴露身份。
闻之，林锦愈发对楚飞海另眼相看，一个普通的工人竟有这份热心肠，真是难能可贵。
告别过后，林锦重回车上，“佟副官，你为何疑神疑鬼的，差点就让人家几人拿不到工钱了。”
佟副官反问：“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们口中的话，少夫人能保证有几分真几分假？”
林锦思忖片刻，“但我们也没表明真实的身份，他们就算有所隐瞒，我们也无可指责，倘若真担心有什么问题，你派几个人悄悄跟踪不就行了。”
佟副官叹了口气，他也是出于无奈，不然也不会去堂而皇之质疑有过节的对方，“少夫人，您看看我们身后。”
“对了，跟着我们的精锐部队呢？他们怎么没跟上来？”林锦说完后恍然大悟，精锐部队跟着他们不就暴露出他们的身份不一般了？她这问的是什么没过脑的蠢话。
“人多太打眼了，在酒店时我就命令他们分散了走，到万峰县的军营集合，西北军营半个团目前都在万峰县的军营驻扎，那里有督军安插的情报员，少夫人，我们在联络之中，得先去跟他们汇合。”佟副官发动引擎，汽车轰隆隆行驶向万峰军营。
林锦望着车窗外，万丈光芒中高耸入云的万峰山，忽而有种酣畅淋漓之感，“好，我们先去汇合，了解清楚修年的状况，再决定跟修年里应外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少夫人，您到了这里切莫轻举妄动，万峰县地界，军营之人不见得护得住你，这里面可能有奸细，您只能相信我和精锐部队，而秦司令西北己被多方渗透，情势复杂。”佟副官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就怕林锦自作主张，一不留神就遭盘龙寨的土匪掳走。
“佟副官，我都听你的，不会给你和修年添麻烦。”林锦极懂事地温言道。
虽然她十分好奇盘龙寨长什么模样，更想知道此刻的傅修年在盘龙寨经历着什么，可也明白那是个难闯的龙潭虎穴，她去了只会成为李啸威威胁傅修年的一颗重要筹码。
凝视着红黄绿共同交织的万峰山，林锦对傅修年的思念之情愈加浓郁，托着下巴陷入沉思之中，在摇晃的路途上不知不觉睡着。
“少夫人，到万峰军营了，您快醒醒！”佟副官打开车门，站在车门口呼叫着林锦，声声急切。
林锦揉着惺忪睡眼，缓缓地张开眼睛，模糊不清的佟副官逐渐变得清晰可见，“到万峰军营了？这么快，我不过就眯了一会小儿。”
佟副官看了看手腕的表，“您这一小会儿时间不可短，有将近半个时辰。”
“我们进屋去吧，这外头站着冷。”因为车窗门开着，林锦感受到寒风吹拂，佟副官还帮她遮挡了很多，可想而知站在车外的佟副官有多冷。
“少夫人，请。”佟副官让开，颔首作了个邀请的手势。
林锦下了车，裹紧身上的雪白大衣，钻入了万峰军营，“佟副官，我们该走哪边？”
万峰军营不算小，一排的青瓦房围成几栋大院子，林锦东张西望，前面有好几条小路。
“我要去和督军的人交接，您就由小伍带进去挑个房间吧，我问过了，那边的几间房是空着的。”佟副官招了招手，那名叫小伍的士兵身着军装，就朝着林锦阔步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