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宵在收到张翰林的信后,第二日便匆匆忙忙地准备离开洛邑。
前去送行之人寥寥无几。
唯有贺鸿,他的挚友杨冲,以及紫霄山当代掌教庄旭。
城外,桂花肆意绽放,馥郁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扑鼻而来。
几辆马车静静地停靠在路边,而西人则伫立在路旁那片桂花林下。
庄宵面容略显疲惫,然而这丝毫无法掩盖他那俊朗的容颜与儒雅的气度。
他身姿挺拔,眼神中透着几分坚定与决然。
庄旭己年过六旬,头发花白如雪,可面若孩童,双颊透着淡淡的红晕,倒是显得最为精神矍铄。他双手负于身后,身姿微微后仰,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
要说几人中,状态最差的,当属杨冲。
他那原本胖乎乎的面颊好似消瘦了些许,脸上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犹如两个深深的黑洞,显然己许久未曾好好休息。
此刻,他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疲惫与忧虑。
杨冲神情庄重,缓缓向着庄宵躬身拜道:“哎,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度相见。”
说罢,他微微侧身,从身旁轻轻折下一支桂花,那桂花在他手中轻轻摇曳,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宛如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递到庄宵面前。
“我没有什么好相赠的,便折桂花一支,祝愿兄弟此去顺利。”
庄宵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桂花,目光落在杨冲疲惫的面容上,满心都是不忍。
他微微皱起眉头,轻声安慰道:“杨兄怎么如此疲倦,莫要熬坏了身子。”
杨冲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脸上的皱纹都因这笑容而更深了几分。
他微微摇头,叹道:“哎,我熬了许久,这才想明白庄兄当初那句话的含义。为何老庄当年曾说,想要补全王权学派,必斩杨子。”
他稍作停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恍然。
“前些时日听了十三殿下的讲道,方知我先祖杨子竟是反对王权学派的第一人。”
“先祖主张有三。”
杨冲挺首了身子,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一:贵己重生。”
“家祖认为,个体的生命是最为宝贵的,每个人都应该把自己的生命放在首要位置,予以珍视和保护。”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踱步:“外在的功名利禄、富贵荣华等都是身外之物,与个体的生命相比,这些东西的价值是次要的。”
“人们不应该为了追求这些身外之物而损害自己的生命,而应将关注点放在养护自己的生命上。”
“故而,先祖主张‘贵己’‘重生’,强调个体生命的价值和尊严,反对他人对自己生命的随意侵犯,也反对自己随意地损耗或舍弃生命。”
“二:全性保真。”
杨冲抬起头,目光望向天空,仿佛能穿越时空与先祖对话,感叹道:“先祖认为,人应该顺应自己的自然本性,让自己的天性得到充分的舒展和发挥,不被外在的事物所束缚和扭曲。”
“他认为人性本自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生命特质和发展规律,应该尊重这种自然之性,不做违背本性的事情。”
“要保持自己的真性,不被世俗的道德规范、社会习俗等所同化和异化。”
说到此处,他突然握紧了拳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愤慨,两份嘲弄。
“哈哈哈,先祖早就看出,仁学也好,王权也好,所谓的规范和道德要求,都不过是对人的压抑和束缚,不过是想要借着所谓的大义,道德,去迫害他人。”
“故而,先祖提出了自己的理念。”
“也是第三点主张。”
杨冲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格外凝重。
“不拔一毛,不取天下。”
“‘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即使是牺牲自己的一根毫毛就能给天下带来利益,他也不愿意去做。”
“先祖认为,个体生命至上,强调个体的完整性和不可侵犯性,认为每个人都应该首先关注自己的生命和利益,而不是轻易地为了外部的利益而牺牲自己。”
“‘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即使把天下所有的财富和权力都给予自己,若要以牺牲自己的生命或违背自己的本性为代价,他也是不会接受的。”
说到这里,杨冲缓缓转过身,面向家族所在的东南方,庄重地躬身拜了拜,眼神中满是虔诚,好似在祭奠祖先。
而后,他慢慢起身,面向庄宵,苦笑道:“十三殿下补全王权的手段,便是要抹除天下人的自我,让天下百姓只知国,而不知人。只知集体,而不知个体。”
“我先祖的学说,与十三殿下的想法,完全相悖。主张个人,自由,人与人的尊重。”
“若是十三殿下掌权,则我先祖学说必遭焚毁。”
“我己经与一些同门商议过,我们会全力阻止十三皇子补全王权学派的学说。”
杨冲面色凝重,眼神中透着些许决绝,牙关微微咬紧,仿佛己下定决心,绝不退缩。
只是~~~
听完杨冲这番话,庄宵眼睑微微下垂,脸色变得格外沉重,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目光幽幽地凝视着苍穹上悠悠飘过的云霞,那云霞在微风中变幻着形状,好似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
良久,他缓缓叹道:“杨兄,离开商国吧。”
“什么!”
杨冲和庄旭齐声惊呼。
杨冲更是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急切地问道:“庄兄,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也支持十三皇子!”
说到这,杨冲的声音都提高了几分,脸上瞬间涌起怒色,双眼紧紧盯着庄宵,仿佛要从他的眼神中找到答案。
庄宵苦笑着摇了摇头。
而后,他将自己与贺鸿面见十三皇子,以及十三皇子出神入化的武道修为详细地说了出来。
听到十三皇子小小年纪,竟然己经有了控物之力,杨冲不禁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骇欲绝之色,嘴巴也微微张开,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便是庄旭这位声名赫赫的大宗师,也不由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震惊,仿佛听到了神话一般。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气氛瞬间变得极其沉闷,仿佛有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众人心头,宛若暴风雨将至。
良久,杨冲才艰难地眨了眨眼,喉咙干涩,声音沙哑道:“十三皇子不过九岁,怎么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修为。”
庄宵的笑容更加苦涩,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他同样渴望知晓答案。
庄宵叹道:“十三皇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惊世骇俗的修为,没有人能挡得住他。杨兄,为了杨氏家族,为了杨子的学说,离开吧。”
“只要出了大商,杨氏家族便安全了。”
杨冲面色瞬间变得煞白,犹如遭受雷击一般,僵在那里。
离开?
离开大商,杨氏家族又能去哪里?
离开大商,日后又该如何面对先祖?
杨冲心中一片茫然,他不知道,也无法给出回答。
他浑浑噩噩地目送庄宵的马车缓缓离去,那马车的车轮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
而后,他又浑浑噩噩地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返回了洛邑。
十天时间,如白驹过隙,悄然流逝。
这一日,晴空万里,阳光洒在大地上,一片金黄。
旌旗在微风中猎猎招展,商桓帝带着皇子公主,以及诸多贵族,浩浩荡荡地前往皇家林园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