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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前。
距离于丹数十里外的河谷区域，在深夜里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息。
月光清冷，倾洒在蜿蜒的河谷之上，将这片开阔之地映照得仿若一片银白的战场。
四周的山峦在夜色中影影绰绰，宛如沉默的巨兽，静静蛰伏着。
上万骑兵整齐地集结于此，他们与战马紧密相依。
战马们浑身散发着腾腾热气，在月光下，油亮的皮毛闪烁着光芒，四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偶尔发出急切的嘶鸣声，似乎在渴望着冲锋的号令。
骑兵们身姿挺拔，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刀枪剑戟在月光下寒光闪烁。
他们的脸庞被月色勾勒出坚毅的轮廓，眼神中满是警惕与决绝。
尽管自夏国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在他们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但一想到即将到来的任务，每个人都瞬间精神抖擞，浑身散发着勇往直前的气势。
他们在等待着。
他们在期待着。
期待着那位战无不胜，有着通天本领的庄相国，带领他们完成一个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不远处的山丘上，两道人影并肩而立。
张翰林身着黑色长袍，不似行军打仗的军人，更像是一位羽扇纶巾的书生。
在他身旁，站着一位三十许的男子。
身材普通，容貌普通，古铜色的身躯更像是一个农家汉。
他这般浓眉大眼的模样，放在人群很难让人在意。
未央，稷下学宫的学生，也是张翰林的亲传弟子之一。
这些年，张翰林通过稷下学宫收了很多弟子，林林总总有数百人之多，但能称得上亲传的，有才能的弟子，只有二十七人。
这二十七人，基本都在夏国的官场担任要职。
比如未央，目前是夏国的都尉。
统领五千玄冥军！
这些年，未央带领玄冥军为夏国开疆拓土，立下赫赫功勋。
对于这位弟子，张翰林非常喜欢。
因为忠诚！
在他诸多弟子中，能在忠诚方面与未央相比的弟子，一个都没有。
“老师，您唤我何事？”，未央站在张翰林身侧，拱手拜道，面露疑惑之色。
此次的军事会议已经结束。
张翰林也布置好了任务。
只待时机一到，立马发兵于丹，攻破柔然的王都。
可就在发兵前夕，张翰林却将他独自喊了出来，这让未央不免感到疑虑，还有些紧张。
难道有什么变故不成？
未央借着月色，小心看向张翰林的侧颜。
清冷的月色似是一层寒霜，挂在张翰林的面颊上，让未央莫名多了几分彻骨的寒意。
正在未央失神之际，张翰林指着皎月，笑道：“未央，你看到了什么？”
未央看向苍穹。
皎月尚未圆满，但清冷的月华挥挥洒洒铺满了大地。
那还能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月亮。
未央果断答道：“是月亮。”
张翰林微微颔首，双手负于身后，昂首望着皎月，长出了一口气，感慨道：“这天地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世间一切，都在随着时间改变。”
“有什么东西能够和月亮一样，千年不变，万年不改？”
未央思考着，回答道：“数百年前，太康先祖周氏讨伐商昊，这才有了周天子的天下。”
“而今，又还有几人记得商昊。”
“不过短短数百年，周天子也遇到了商昊君主的困境，为天下诸侯所厌弃。”
“再过数百年，周天子的天下想来也会如同商昊那般，最终被世人遗忘。”
“这世间若说有什么东西千年不变，万年不改，或许唯有知识。”
“时至今日，我们所写的文字，依旧传承自上古，那不知年代的久远时代。”
“时至今日，我们撰写的诗歌，依旧效仿着数百年前的商昊风格。”
“时至今日，我们依旧按照上古的方法修建宫殿，创造工具。”
“这便是弟子的看法。”
未央说罢，拱手拜道。
张翰林赞赏道：“我诸多弟子之中，唯有你与文宣，文武皆成。”
“你所说，都对。”
“但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可以传承千年万年，乃至更久远。”
“制度！”
“我为大夏一手打造的中央集权制度，创造的利出一孔之核心，必将传承千年万年。”
“你可知，为何？”
张翰林说到这里，温和的笑容在月色下多了几分冷意。
未央思考道：“利出一孔，贪天下之利于君主。”
“中央集权，集万民之福泽于君主。”
“君主以一人食天下，以官僚牧众生。”
“老师创建的这套制度，可以满足统治者为所欲为的欲望，让天下众生无力反抗。”
“纵观天下，古往今来，从未有任何一个诸侯的制度，如老师的制度这般缜密，让天下万民除了甘当国君犬马，再无其他活法。”
“将来不论大夏如何，老师的这套制度必然受到各国君主的青睐，从而一代代传承下去。”
“或许，会有完善，会有修改，会有其他叫法，但核心一定不会改变。”
张翰林微微颔首，道：“你已经明白中央集权的核心。”
“那么，老师还要考你一个问题。”
“如今老师贵为三公，又为相国，受封侯爵，统领夏国天下兵马。”
“此战若胜，国君应当如何赏赐为师？”
张翰林笑盈盈地看着未央，那双眸子好似与天上的皎月呼应，可怕的压力让未央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的脸色也如月华一般。
苍白一片。
中央集权的朝廷，君主以利驱动天下。
老师功高盖主，赏无可赏。
这。
这便是大恩如大仇啊！
君主赏无可赏，必为天下人议论。
其权威也必将受到冲击。
君主的权威受到冲击，国家岂还能稳得住？
未央面色骤变，意识到了张翰林现在的处境。
他犹豫数秒，咬牙道：“弟子愿听老师吩咐。”
“哈哈。”
张翰林闻言大笑，拍了拍未央的肩膀，笑道：“你有这份心，老师便已经非常欣慰了。”
“但权力这场游戏，如何体面地走下去，远比留在上面更有意义。”
“规矩，法律，是用来保护制定规矩，制定法律的人。”
“从来都不是为了保护弱小，更不是为了狗屁的公平正义。”
“我一手创建中央集权制度，若是自已将之打破，后人遇到类似的问题必将效仿。”
“后人效仿，坏的便是我们的天下，我们的规矩。”
“没有规矩，百姓就没有了束缚。百姓没有了束缚，不遵从法律，损失最大的永远是我们。”
“为师的这场戏，该落幕了。”
“未来，属于你们。”
张翰林为未央整理衣衫，言语中不曾有半点不舍，半点留恋。
直听得未央瞳孔地震，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落幕。
老师。
老师竟然要牺牲自身的无上荣耀，以维护中央集权的制度！
这。
这。
“老师~~~”，未央目光呆滞，双唇哆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内心深处涌现出强烈的敬佩，以及难以抑制的羞愧。
老师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力，能坦然放手。
若是自已.......
张翰林微笑道：“我本就不是凡俗之人，只是比计划中提前一步离开罢了。”
“此次攻打于丹，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老师请吩咐。”
张翰林目光幽幽，看向西北方向的于丹，似是看到了那座传承悠久的古城。
他的声音，仿若来自天外，平静得有些冷酷。
“劫柔然王后，屠其王室，焚其宗庙。”
“日后若是有人议论，便说王后献给了为师，是为师命你焚毁柔然宗庙。”
张翰林说到这里，唇角扬起一抹嘲讽之意。
劫掠王族，淫辱王后！
后世的记载想来会非常有趣。
不知是夸赞自已懂进退，是忠臣。
还是说自已明大德，是大善。
又或者，时代的局限性。
未央瞳孔紧缩，立马明白张翰林的用意。
这是.......
自污圣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