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驶向城外,就在师明心窝在李淮温怀里被马车颠得昏昏欲睡时,邬祥大喊一声到了。
直接把她的睡意驱散,她揉了揉眼角,迷糊着问:“到了?”
“到了。”温和的声音响起,又替她拂去压在脸颊上的碎发。
一下车师明心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数不尽的流民,在寒秋衣衫褴褛,面上脏污,露出贴着骨头的皮肉,两颊凹陷,眼神麻木。
看到马车像是看到了肥肉一样围上来,士兵将马车牢牢围住,保护着马车里的人不受到伤害。
其中不乏老人小孩,头发干枯,面色蜡黄黝黑,城门口架起无数的棚子,但还是有很多人连雨都躲不了,站在没有屋檐的地方任由着雨水拍打自已的身躯。
污水顺着棚子一圈一圈被她踩在脚底,空中弥漫着一股恶臭。
“殿下,给点吃的吧殿下。”
“殿下,孩子发烧了,再不治就来不及了啊!”
“殿下,放我们进城吧!”
“叛军马上就来了,殿下放我们进城吧!”
李淮温站在师明心身后为她撑伞,转过头吩咐了邬祥几句,邬祥指挥其他士兵开始赈灾。
他们现在连米都发不起,只能架粥棚在城门口顶上一顶,很快会连粥也发不起,为了流民不失控才留在城外。
“阿芙,我去修仙了,他们怎么办?”
真正令他痛苦的不是南下的父亲和弟弟,不是不爱他的父亲,也不是抛弃他的弟弟,而是千千万万还挣扎在苦海里的百姓。
尽管他能力有限,但他还想最后为大梁的百姓留下些什么。
回去的路上车厢中显得有些静悄悄。
师明心有些烦,她烦的不是刚刚那些凡人,凡间的一切早有定数,她不能改,也更改不了,对于这种事情她一向不留心,只是没想到李淮温还有这志愿,她原本想着实在不行给他掳走强逼着他修仙算了,干这种强扭的瓜她也不是干一次两次了。
李淮温早已经料到,谁看了这场景会不害怕,温声道:“明天我派人送你南下,有黄河横着,叛军暂时不会渡河,比起京口要安全得多。”
他已经为她铺好了后路,还为她准备了一笔她花不完的钱,她看起来不凡,他不想追究她的来历,只希望后面的半生她修仙也好,想当个普通人也好,总之幸福美满。
李淮温继续说着他为她设想好的规划:“到了那儿之后……”
师明心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直接一把捂住他的嘴,看着他道:“李淮温,我不会独自南下,也不会阻挡你履行你的责任,但是你答应我,帝京城破那必须随我去修仙。”
“如果你同意的话你就点点头。”
这样就简单了,无非在等上些时日。
李淮温刚想摇头,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压着他点了点头。
师明心露出满意的神色,松开捂着他的手,“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李淮温:“……阿芙,你不能压着我的脖子替我做决定。”
师明心眼神飘忽:“我没有。”
李淮温露出无奈的神色,“总之,明天你就启程南……”
李淮温的嘴巴再一次被捂住,师明心捏住他细腻的两颊,虎口挡着不让他讲话,她咧嘴露出尖尖虎牙,威胁道:“我不想听你讲那些废话,我去哪你替我做不了决定,你确定能送我上马车吗?”
她神色飞扬,“你把我送走我就不能跑回来吗?只有我师明心不想做的事,没有谁能强迫的了我。”
她偷偷想,再说了就你这些士兵,送得走我吗?
李淮温眨巴眨巴眼睛,示意自已想讲话,师明心才松开捂住他嘴巴的手,搓了搓指肚,他不仅长得好看,皮肤也软软的,赚了。
“我镇京口,不消帝京城破,我就会死在京口,所以你说的帝京城破恐难以做到。”李淮温看向她的目光软和,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陛下派他镇京口的那一天,他就没想过能活着回去。
“那京口破,我就带你走,我可以等你想走的时候走,但你不许死,你死了我也不独活。”她扑到李淮温怀里,一把揽住他的腰,箍得紧紧的。
前面的声音说得中气十足,后边要殉情的声音低低,李淮温眼中闪过一抹动容,以为是她在为他伤心难过,实则她只是有些心虚,不敢大声,殉情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做妖呢,最重要的是活着,做神仙更是了。
越心虚箍得越紧,李淮温被她勒的差点喘不上气,他实在不明白一个姑娘家家哪来的劲这么大,“好好好。”只求她快点松开自已。
毛茸茸的脑袋仰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李淮温嘴角勾起笑。
大不了到时候再想办法给她送走。
师明心则是因为心虚,窝在他怀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嘴里不停默念:“天道在上,别把我的胡话当真。”
又转念一想,她才不会让李淮温死,自然也用不着去殉情,这么一想她也没骗人啊,她说的是万一李淮温死了,但是在她的保护下哪里会死。
李淮温耳尖,听到她的碎碎念,低头问道:“阿芙在说什么?”
师明心心口一突,等了好一会确认他没听见:“……没什么。”
吓她一跳,还以为他听见了。
不过李淮温人确实挺好的,好到她有一点自惭形秽。
她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不安分地转动,可要抓紧了,这年头温柔又心善的王妃可不多见,错过了怕是再找不到这么好的。
李淮温见她抓着自已衣袖的手越来越紧,以为她是害怕,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
一阵急促的马蹄踢踏声从身后赶上来,邬祥没有声响,李淮温也不着急着问,半响后,外面的踢踏声停止。
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停在了马车帘前,李淮温掀开车帘,邬祥恭敬递上信封,“帝京急递。”
李淮温接过拆开密封住的信封,只一眼,他掀开帘子,提起道袍大步下去,径直往道观里去。
正面迎上孟芸,她朝着李淮温施施然行了个礼,好像一早就预料到了他要回来提前在此等候。
“殿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李淮温难得沉下脸色,对她道。
孟芸面露疑惑:“知道什么?”
信封上写了,皇帝在南下的途中遭流民戕害,三皇子不知所踪,剩余在帝京的朝臣联名向他上书要求他回帝京主持大局。
李淮温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陛下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孟芸高声道:“如果殿下要说陛下和三殿下南下被流民截杀的事情,我也是才知道。”
她从袖子中拿出一张信纸,“父亲也是刚给我传信,我并不比殿下要早知道,如果殿下要问是不是父亲做的,那我可以告诉殿下,不是。”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眼神不闪不避直直看着他,李淮温深深看了她一眼,掠过她拉着师明心的手就想走。
南边那些封王早就蠢蠢欲动,南下无非是从一个虎口入另一个虎口。
“殿下,还是不愿意南下吗?”孟芸叫住了他。
李淮温转过头来,声音冷冽:“郡主可知,淮南王不听调是为叛国,郡主如今还不愿意离开这,我可以直接把你绑起来。”
终归是长久浸染在皇室里的人,再怎么好脾气此刻也不得不显露出几分威严来。
“就算你杀了我,父王也不会北上勤王,”她第一次在李淮温面前使用父王这个词,暴露淮南王的意图,“而且你不会杀我,我为了谁来殿下不知道吗?”
“殿下难道会做一件并不从心,也不从利的事情?”
她的声音越发尖锐,情绪隐隐失控。
“叛军不过半月就能攻破中州城,你不愿意南下,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大梁亡国?”
情急之下竟是没了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