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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风，裹着几丝若有似无的槐花甜香，慵懒地拂过济宁府衙后园的小径。袁世凯背着手，踏着脚下细碎的石子，步履沉缓。他身旁，杨士琦亦步亦趋，青布长衫的下摆微微晃动，像一片无声的叶子。
一份薄薄的纸笺，此刻正静静躺在袁世凯袖中暗袋里，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那是杨士琦呈上的一份借据——一张纸，竟无声无息撬开了济宁府十六座深宅大院的门锁。那些高墙厚壁、雕梁画栋，在杨士琦手中，竟成了纸上几个墨字便能挪动的筹码。
袁世凯脚步停下，目光投向园角一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粉白的花瓣簌簌飘落，在黄昏微光里打着旋儿。“杏城，”他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低沉，听不出情绪，“十六座宅院，好大的手笔。说说，用的什么门道？”
杨士琦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上前小半步，脸上浮起一层谦恭又带着些微自矜的笑意：“大人明鉴。世人熙攘，所求无非名利，所惧无非祸殃。人人皆有短处，或贪财好货，或畏首畏尾，或眷恋权位，或惜命如金……卑职不过是，善加体察，顺势而为罢了。”他声音轻缓，仿佛在谈论一件寻常琐事，“找准了那一点‘短’，稍加牵引，事情……自然也就成了。”
袁世凯沉默着，目光依旧停在海棠花上。几片花瓣悠悠坠地，无声无息。园子里静得只剩下风过树叶的沙沙细响。杨士琦垂手侍立，脸上的笑意渐渐有些凝滞。忽然，袁世凯毫无征兆地猛地转过身来，那双细长锐利的眼睛，如同骤然出鞘的匕首，首首刺向杨士琦！
“杏城，”袁世凯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洞穿肺腑的力道，“那你说说，我的短处……又是什么？”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沉闷的夏日的空气里炸开。杨士琦只觉得后颈一麻，仿佛有冰水沿着脊椎浇下。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黏腻腻地贴住了鬓角。他下意识地想避开那两道几乎能穿透人心的视线，却动弹不得。喉头滚动了一下，平日里的伶牙俐齿此刻仿佛被冻住，只挤出干涩的声音：“大人……大人神威如海，智深似渊……卑职……卑职愚钝，至今……尚未窥见大人您……有何短处。”
短暂的死寂笼罩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杨士琦能清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蓦地，一阵洪亮的笑声骤然爆发，震得近旁几株矮树的叶子都簌簌抖动起来。袁世凯仰头大笑，笑声在花园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畅快，又似乎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锋芒。他重重拍了一下杨士琦略显单薄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杨士琦几乎一个趔趄。
“好！好一个‘尚未窥见’！杏城啊杏城，你这张嘴，才是真正的宝刀！”袁世凯的笑声渐歇，眼中的锐利却未减分毫。他不再看杨士琦，背着手，重新沿着小径向前踱去。杨士琦暗暗松了口气，后背的绸衫己然湿透，紧紧贴在肌肤上，带来一阵冰凉，他慌忙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快步跟上。
两人绕过一丛开得正盛的芍药，假山石后的空地豁然开朗。袁世凯停下脚步，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屋脊轮廓，那是济宁府城新得的十六处产业，在暮色中勾勒出庞大而沉默的阴影。
“宅子有了，”袁世凯的语调恢复了平日的沉缓，目光投向那一片新得的产业，“空着也是死物。杏城，依你看，该请些什么人住进去，才不算辜负？”
杨士琦定了定神，心思电转，立刻躬身应道：“大帅想让什么人来住，卑职就去寻什么样的人。无论是清流名士，还是……有用之人，断无不可。”
袁世凯却缓缓摇头，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他随手从路边矮树上摘下一片厚实的叶子，在指间慢慢捻着：“找人？那是咱们有求于人，姿态便低了。不，”他指尖一松，叶子打着旋儿飘落，“要让他们自己来求我们。这宅院，是饵，也是网。”
杨士琦心念急转，瞬间明了：“大帅高见！卑职即刻去办！”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钦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