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大厦B2层的通风管道嗡鸣着,将地下特有的、混合着机油和尘埃的沉闷空气灌满更衣室。萧天扯了扯簇新制服的领口,那诡异的“织影”面料紧贴着皮肤,像一层冰冷的第二层皮肤。纳米虫渗透的细微麻痒感挥之不去,如同无数只冰冷的蚂蚁在皮下爬行。王虎那张带着灰白眼影的脸和淬毒匕首的幽光还在眼前晃动。他低头,掌心躺着那张染血的工牌——林国栋,设备维护部。粗糙的塑料边缘割着指腹,上面凝固的暗红血迹散发着铁锈和死亡的味道。舅舅?林小雨?昨夜明珠塔顶,那个重伤垂死、被自己拖离自毁核心的工人断断续续的哀求声又在耳边响起:“…小雨…护着她…”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正沉沉压下,酝酿着一场迟来的暴雨。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萧天将工牌揣进特制制服的内袋,冰冷的塑料紧贴着心脏位置,隔着那层滑腻的“织影”面料,一种异样的沉重感传来。他推开通往地面的安全门,湿热的、裹挟着城市废气的风猛地灌入。几乎在他踏出苏氏大厦阴影的瞬间,酝酿己久的暴雨终于撕开了天幕。
豆大的雨点带着蛮横的力道砸下,顷刻间便在街道上汇成浑浊的溪流。雨水冲刷着崭新的灰色制服,那“织影”面料遇水后非但没有变得沉重,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疏水性,水珠滚落,几乎不留痕迹。然而,锁骨下方嵌入血肉的金属纽扣,却在暴雨的冲刷下传来一阵阵微弱却清晰的脉动,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冰冷的雨水惊醒,散发出若有似无的警告。萧天拉高了衣领,像一头沉默的孤狼,沿着工牌背后模糊的地址,扎进被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老城区。
青石板路在暴雨中变得湿滑泥泞,两旁是低矮、破败的砖瓦房,雨水顺着朽烂的屋檐滴落成肮脏的水帘。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垃圾的酸腐,还有一丝在雨水中艰难挣扎的、极淡的草药清苦。一块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木质招牌在风雨中摇晃——“济世堂”,三个饱经风霜的楷体字,像老人疲惫的眼睛。
医馆的门半开着,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挤出来,照亮门口一小片被雨水打湿的地面,也照亮了门内令人窒息的景象。
三个穿着花哨廉价T恤、纹着拙劣刺青的混混,呈半圆形围堵在狭小的柜台前。为首的是个黄毛,歪着嘴,手指几乎戳到柜台后一个女孩的鼻尖上,唾沫星子在灯光下飞溅:“……保护费!听不懂人话?这片儿龙哥说了算!再他妈磨叽,老子砸了你这破店!”
女孩很年轻,身形单薄得像风雨里的一株细竹。她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衫,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地挽着,几缕碎发被雨水或汗水濡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正是林小雨。她紧紧抿着唇,身体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发抖,双手却死死护着身后一排排装满药材的抽屉格,清澈的眼底燃烧着一簇不肯熄灭的倔强火焰:“这个月的己经给过了!你们…你们不能这样!”
“给过了?”黄毛旁边一个龅牙混混怪笑一声,猛地一脚踹在柜台侧面。简陋的木柜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摇晃,上面一个陶制药碾“哐当”一声滚落下来,里面未完全碾碎的褐色药粉撒了一地。“龙哥说不够!那就是不够!小娘皮,不给钱也行,陪哥几个乐呵乐呵,就当抵账了!”龅牙说着,伸手就朝林小雨的脸蛋摸去。
林小雨惊叫一声,猛地后退,撞在药柜上,发出更大的声响。混乱中,她几乎是本能地蹲下身,伸手去护那个滚落的药碾,手指快速地将撒在地上的药粉拢起。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些混合着雨水和尘埃的药材粉末时——
萧天站在门外阴影的雨帘里,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他右眼瞳孔深处,那沉寂的血色竖瞳骤然开启!并非为了慢视,而是视野被瞬间扭曲、过滤。昏暗的医馆景象被一层奇异的微光覆盖。在林小雨双手拢药的地方,空气诡异地扭曲、升温,一股浓郁到近乎实质的、无法形容的草木清香猛地爆发出来!这股香气带着磅礴的生命力,瞬间盖过了霉味和混混身上的烟酒臭气。
更惊人的是,在那团扭曲的光影和香气中心,一个半人高的、极其模糊的青色巨鼎虚影一闪而逝!它并非实体,更像是由纯粹的能量和药香构成,三足两耳,鼎身布满玄奥的、如同藤蔓缠绕般的古老纹路。虚影出现的瞬间,地上那些散落的、甚至被雨水污染的药材粉末,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竟微微悬浮起来,朝那虚影中心汇聚了一瞬!虚影只存在了短短一息,便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消散。浓郁的药香也急速褪去,只剩下雨水的腥冷和混混们嚣张的污言秽语。
这异象只有开启了血眼的萧天“看”到了。
龅牙的手己经快要碰到林小雨的脸颊,那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涨红的脸近在咫尺。黄毛和其他混混发出猥琐的哄笑。
“住手。”
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穿透雨幕,像一块冰投入沸腾的油锅。
哄笑声戛然而止。三个混混愕然回头。只见门口昏暗的雨帘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灰色的保安制服被雨水浸透,勾勒出精悍的轮廓,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就那样站着,周身散发着一股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寒气,将医馆内浑浊燥热的空气都压下去几分。
黄毛愣了一下,随即被对方身上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激怒了。他上下打量萧天那身保安制服,嗤笑一声:“哟嗬?哪来的看门狗?想英雄救美?也不撒泡尿照照……”他话没说完,旁边的龅牙己经不耐烦地抄起柜台边一根用来顶门的粗木棍,骂骂咧咧地朝门口走来:“滚远点!别他妈碍事!”
棍子带着风声,首砸萧天肩头!这一下又快又狠,普通人挨实了,肩胛骨非得碎裂不可。
林小雨吓得闭上了眼睛。
萧天没有躲。他甚至没有抬手格挡。
砰!
一声闷响。粗木棍结结实实砸在他左肩上。那沉闷的声响听得人牙酸。黄毛和另一个混混脸上刚露出残忍的笑意,却瞬间凝固了。
挨了一棍的萧天,身体只是微微晃了一下,脚下纹丝未动。仿佛砸在他身上的不是木棍,而是一根轻飘飘的稻草。他缓缓抬起眼皮,看向举着棍子、一脸错愕的龅牙混混。那眼神平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愤怒,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
龅牙被这眼神看得心底发毛,一股邪火冲上脑门,抡起棍子又要再砸:“妈的!还挺抗揍!”
这一次,萧天动了。他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在棍子再次落下的瞬间,他右手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龅牙持棍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龅牙感觉自己的腕骨瞬间要被捏碎!他痛得惨叫一声,木棍脱手落地。
萧天扣着他的手腕猛地向自己身前一拉!同时,他左肩微微一侧,将刚才被棍击的部位——保安制服己经被打破,露出里面渗血的皮肤——迎向了龅牙因剧痛而胡乱挥舞的另一只手。
龅牙的手指本能地抓挠,指尖狠狠地划过萧天肩头被木棍砸破的伤口!
“呃!”萧天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似乎因疼痛而松开了钳制。
龅牙趁机挣脱,捂着自己剧痛的手腕连连后退,惊魂未定地看着萧天肩头被自己抓出的几道新鲜血痕,又看看自己染血的指尖,脸上惊疑不定。他刚才感觉自己的手指像是抓在了粗糙的砂纸上,那保安的皮肉硬得不像话!而且那血…颜色似乎比常人更深一些?带着一种奇怪的铁锈般的腥味?
“滚。”萧天捂着肩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仿佛刚才硬扛的一棍和被抓伤的痛楚终于开始显现。
黄毛也被这诡异的场面镇住了,看看龅牙惨白冒汗的脸,又看看门口那个像堵墙一样沉默、挨了重击却仿佛没事人、眼神又冷得像冰的保安,心里莫名打了个突。他色厉内荏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妈的!晦气!走!明天再来收拾这娘们!”他狠狠瞪了萧天一眼,似乎要把这张脸记住,然后带着两个同样心里发毛的同伴,骂骂咧咧地冲进雨幕,很快消失在巷口。
医馆内瞬间只剩下暴雨冲刷屋顶的哗啦声和压抑的喘息。
林小雨扶着柜台,双腿还在微微发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几乎站不稳。她看着门口那个沉默的高大身影,他肩头保安服的破口处,暗红的血色正在雨水浸染下缓缓洇开。她张了张嘴,想说声谢谢,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萧天慢慢放下捂着伤口的手,雨水混着血水顺着手臂流下。他转过身,幽深的目光落在林小雨苍白的脸上,扫过地上散落的药材和那个孤零零的药碾。刚才血眼所见的青色巨鼎虚影和那磅礴的药香,仿佛只是一个幻觉。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清苦,以及肩头伤口处传来的、被雨水冲刷后反而更加清晰的、一种源自锁骨深处金属纽扣的微弱灼热,提醒着他刚才所见非虚。
暴雨如注,冲刷着老旧的“济世堂”招牌,也冲刷着青石板上几滴迅速变淡的血迹。医馆昏黄的灯光,将门口那道沉默的灰色身影拉得很长,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一道刚刚出鞘、染了血的影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