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琴语”密码的纸条,像一块滚烫的炭火,灼烧着林晚星的掌心,也点燃了她心中死灰复燃的希望与更深的警惕。纸条上的字迹娟秀,内容却惊心动魄:
“发夹己调包,暂安。‘樱花’虽折,‘新安’未沉,残骸存疑。佐藤暴怒,追查加剧。启用‘琴语’联络,明日下午三时,霞飞路‘留声’琴行,试听舒伯特《鳟鱼》。危机未解,慎之再慎。”
发夹己调包!沈砚舟的手,竟然己经无声无息地伸进了林府!他不仅洞悉了她的危机,还替她化解了最致命的证据!这份手段和能量,让她心惊之余,也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感激?还是更深的忌惮?
‘樱花’虽折,‘新安’未沉,残骸存疑! 吴淞口外的爆炸果然是他所为!成功摧毁了接应的“新安丸”,打乱了佐藤的计划!
但“未沉”、“残骸存疑”……这意味着行动可能并不彻底?那批“特殊钢材”是否还有部分残存?或者,佐藤己经从残骸中找到了指向性的证据?
佐藤暴怒,追查加剧!这是预料之中的风暴。佐藤这条毒蛇被激怒,必然会疯狂反扑。林府,尤其是她这个“疯子”大小姐,恐怕己经在他的重点名单上!
启用‘琴语’联络……试听舒伯特《鳟鱼》…… 这是新的指令,也是新的机会。
霞飞路“留声”琴行……那是一家在法租界颇有名气的西洋乐器行,环境高雅,顾客多是洋人和上流人士。
选择在那里接头,利用音乐作为掩护,确实巧妙。舒伯特《鳟鱼》?这是一首旋律优美、略带忧伤的钢琴五重奏,在沪上文艺圈并不算冷门,但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点“试听”,就是特定的信号。
危机未解,慎之再慎! 最后的警告,字字千钧。
林晚星将纸条凑近油灯,看着它在火焰中迅速蜷曲、焦黑、化为灰烬。火光在她眼中跳跃,映照出前所未有的冷静和锐利。
沈砚舟……或者说,“组织”,向她正式伸出了橄榄枝。这既是认可,也是考验。更是将她拉入更深漩涡的开始。
她没有选择。栖霞院如同囚笼,外面是佐藤的利爪和周氏母女的毒牙。沈砚舟是目前唯一能提供庇护和反击力量的存在。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第一步:解读“琴语”。
时间地点:清晰明确,下午三时,“留声”琴行。
信号:《鳟鱼》试听。关键可能不在“听”,而在“试”。这意味着她可能需要主动要求试听这首曲子?或者,当琴行播放/演奏这首曲子时,就是接头的信号?
潜在风险:琴行是公共场合,人多眼杂,可能有佐藤的眼线,也可能有周氏派来监视她的人。沈砚舟如何确保安全?他本人会出现吗?还是只派联络人?
第二步:赴约准备。
“病愈”与出行借口: 装疯不能持久,且不利于外出。她需要“好转”。第二天清晨,她让春桃“无意”中向送饭的婆子透露,大小姐昨晚似乎安静了些,早上还喝了点粥。婆子半信半疑地报告了周氏。周氏正被林世昌的怒火和外面的风声搞得焦头烂额,懒得深究,只冷哼一声:“疯病时好时坏,看紧点就是!”
制造外出契机: 下午,林晚星“病情反复”,开始砸东西,哭喊着:“我的书!我的《摩登女郎》!烧了!我要新的!我要去买书!” 她将栖霞院闹得鸡飞狗跳。看守婆子不胜其烦,报告李管家。李管家正为码头的事烦心,又被周氏抱怨,不耐烦地吼道:“一个疯子要买书?让她去!多派两个人跟着!买完立刻押回来!省得在这里嚎丧!”
“疯癫”伪装下的武装:林晚星换上那件半旧素色旗袍,头发梳得稍微整齐些,但眼神依旧带着刻意模仿的呆滞和偏执。她将升级版的辣椒水喷雾、一枚磨尖的银簪、一小包混合了的香粉等“小玩意儿”仔细藏好。外松内紧。
统一口径:再次叮嘱春桃,咬死她只是去买“闲书”。
下午两点半,在两名家丁和一个粗使婆子的严密“护送”下,林晚星如同被押解的犯人,走出了林府大门。
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相对自由的空气,同时也敏锐地察觉到,街角似乎有不止一道目光在暗中窥视。是佐藤的人?还是沈砚舟的人在暗中保护?
霞飞路依旧繁华,梧桐树下,咖啡馆飘香,衣着光鲜的男女穿梭往来,仿佛与租界外的紧张气氛隔绝。
“留声”琴行就在街角,巨大的落地玻璃橱窗里陈列着昂贵的钢琴和小提琴,门楣上挂着优雅的法文招牌。
走进琴行,一股混合着木材、油漆和松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环境清幽,只有几位顾客在低声交谈或试琴。穿着得体制服的服务生安静地站在一旁。
林晚星一行的到来,尤其是她身后那三个凶神恶煞的“监护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要买书!” 林晚星故意提高音量,声音带着“病人”特有的神经质,目光在琳琅满目的乐谱架上乱扫,“《摩登女郎》!有没有新的《摩登女郎》?”
服务生和顾客都投来异样的目光。一个家丁尴尬地咳嗽一声,粗声粗气对服务生说:“喂,有没有那种……故事书?给她拿两本,快点!”
服务生皱了皱眉,但还是保持着职业素养,指向乐谱架旁边的一个小书架:“通俗读物在那边,请自便。”
林晚星立刻扑过去,装模作样地翻找起来,嘴里念念有词,眼神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飞快地扫视着整个琴行。没有看到沈砚舟的身影。时间,下午两点五十五分。
关键点:《鳟鱼》试听!
她该如何触发这个信号?首接要求?太突兀!就在她快速思索时,一位穿着西装、气质儒雅的中年男走到服务台,对一位正在看钢琴的顾客低声说:“很抱歉打扰您欣赏,陈先生。您预约的斯坦威试音安排在三点半,您看……”
“没关系。” 那位顾客摆摆手,“正好,我想先听听你们新到的那张舒伯特的《鳟鱼》五重奏黑胶,听说音质极好?就当预热了。”
“好的,陈先生,马上为您播放。” 经理微笑点头,示意服务生去准备。
三点整!
悠扬、清澈、带着一丝灵动忧伤的钢琴与小提琴旋律,如同潺潺溪流,瞬间流淌在琴行优雅的空间里。舒伯特《鳟鱼》!开始了!
林晚星的心脏猛地一跳!信号来了!她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像是被音乐吸引,痴痴地循着声音,朝琴行深处摆放留声机和试听沙发的角落走去。
“喂!你干什么去!书还没买呢!” 家丁急忙想拦住她。
“好听……鱼……鱼在水里游……” 林晚星眼神“迷离”,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嘴里说着疯话。家丁和婆子怕她闹起来丢人,只能无奈地紧跟着。
试听区用屏风半隔开,形成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那位陈先生己经坐在舒适的沙发上,闭目欣赏。留声机里,《鳟鱼》的旋律正进行到第一乐章活泼跳跃的主题部分。
林晚星走到屏风附近,像是被音乐定住,呆呆地站着“聆听”。家丁和婆子也只好停在几步开外,不耐烦地守着。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屏风另一侧绕了过来。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条纹西装,身姿挺拔,手里随意地拿着一本琴谱,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林晚星身上。
沈砚舟!
他像是偶然路过,看到林晚星,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疏离和礼貌的惊讶:“林小姐?真巧。”
林晚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呆滞的“痴傻”模样,眼神涣散地看着沈砚舟,仿佛不认识他,嘴里含糊地重复:“鱼……鱼……”
沈砚舟似乎并不介意她的“疯癫”,他的目光扫过她身后虎视眈眈的家丁和婆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他走近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流淌的音乐声:
“林小姐也喜欢舒伯特?这首《鳟鱼》,旋律优美,却暗藏危机。狡猾的渔夫,总想用清澈的溪水做伪装,诱捕那灵动的鳟鱼。”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目光如同探照灯,仿佛要看穿林晚星所有的伪装。
林晚星心中警铃大作!他在试探!在敲打!暗示她现在的处境如同水中的鳟鱼,佐藤就是那狡猾的渔夫!
她不能接话,只能用“疯癫”回应,茫然地眨眨眼,指着留声机:“响……好听……”
沈砚舟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不再看她,仿佛只是对一个“疯子”自言自语。
他翻开了手中那本琴谱,修长的手指在空白的扉页上轻轻划过。林晚星眼尖地看到,他用指尖极其快速、隐蔽地在扉页的角落,画了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音符图案!和她纸条上那个一模一样!
画完,他仿佛不经意地将琴谱合上,随意地放在旁边一张摆放着其他琴谱的小圆桌上。
然后,他对着林晚星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林小姐慢慢欣赏。” 说完,便转身,如同一个真正的、偶遇熟人略作寒暄的绅士,从容地走向琴行的其他区域,很快消失在书架后。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行云流水,自然无比。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位体面的先生,对一个行为怪异的富家小姐表达了短暂的、礼貌性的关注。
音乐还在流淌。林晚星的心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波涛汹涌!沈砚舟离开了,但他留下了关键的信息——那本画了音符标记的琴谱!
她必须拿到它!
她装作被音乐吸引,脚步虚浮地朝着那张小圆桌挪去。家丁和婆子紧盯着她。就在她快要靠近圆桌时,她脚下突然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正好撞在圆桌边缘!
“哗啦!” 桌上几本叠放的琴谱被她“撞”得散落一地!
“哎呀!” 林晚星也“摔”倒在地,发出一声痛呼。
“大小姐!” “你又发什么疯!” 家丁和婆子又气又急,慌忙上前去扶她(主要是怕她再闹事),同时也下意识地去捡拾散落的琴谱。
混乱中,林晚星的手在地上“慌乱”地摸索着,精准地抓住了那本被沈砚舟动过手脚的琴谱!她将其混在其他捡起的谱子里,紧紧抱在怀里,像个护食的孩子,嘴里还委屈地嘟囔着:“我的……别抢……”
家丁和婆子见她只是摔了一下,没闹出更大动静,也懒得细究,只想快点离开这个丢人的地方。家丁粗暴地拽起林晚星:“书买好了没?买好了赶紧走!”
林晚星“顺从”地被他们拉着往外走,怀里死死抱着那几本琴谱,包括那本藏着秘密的。
走到门口时,她“痴傻”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琴行深处,隐约看到沈砚舟站在一架三角钢琴旁,正与经理低声交谈着什么。他的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金丝眼镜反射着微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但那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林晚星心中炸响!那是一种确认,一种默许,一种……属于同一战线的、无需言明的默契!
走出琴行,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林晚星被家丁推搡着走向汽车,怀里那本琴谱如同烙铁般滚烫。
“启明……” 她心中默念着这个被顾先生提及、此刻仿佛被沈砚舟无声赋予的代号。
代号己定,前路未卜。佐藤的阴影,如同琴声中那“狡猾的渔夫”,依旧笼罩在清澈的溪流之上。但至少,她不再是孤军奋战。
这场在琴键下无声交锋的暗流,只是刚刚拉开了序幕。真正的风暴,正随着那未沉的“新安丸”残骸和佐藤的滔天怒火,在黄浦江上,在沪上的天空下,汹涌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