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育婴堂的生活,节奏缓慢得近乎凝滞。阳光透过高窗,在光洁的地板上移动,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奶香和婴儿特有的、干净又带点微酸的气息。
启明——不,现在是苏静姝——穿着浆洗得发硬的修女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拢在白色的头巾下,低眉顺眼,动作轻柔。
她的“工作”是照顾西侧婴儿房里的几个不足周岁的孩子。
喂奶、换尿布、哄睡、清洁……这些琐碎重复的体力劳动,对她这个曾经的“整活之王”来说,起初简首是精神折磨。
但很快,她发现了一种奇特的平静。
抱着那个叫“小石头”的、软乎乎的男婴,感受着他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看着那个叫“花儿”的女婴,吃饱后满足地咂吧着小嘴,对她露出无牙的笑容……
这些纯粹的生命力,像一泓清泉,无声地冲刷着她心底因暴露、牺牲和与沈砚舟隔绝而积压的阴霾和自责。
“苏姐妹,你手真巧,小石头在你怀里都不哭闹。”年长的玛丽嬷嬷慈祥地夸赞。
苏静姝腼腆地笑笑,用刻意模仿的、略带吴侬软语的腔调回答:“是娃娃乖。”她利用现代育婴知识,比如更科学的拍嗝姿势、用轻柔哼唱代替摇晃哄睡、注意观察婴儿的细微表情需求,很快就赢得了孩子们的亲近和嬷嬷们的认可。
她的“潜伏”,完美地融入了这层圣洁的外衣之下。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琴师”会以“慈善物资捐赠员”的身份定期来访。
每次交接都极其短暂,在堆满捐赠衣物的库房里,借着清点衣物的掩护,完成情报和指令的传递。
“高桥的搜捕重点转向了医院和学校,对育婴堂这类慈善机构关注度较低,但仍需警惕陌生面孔。”
“新密码本和联络暗号己更新,牢记。”
“‘深潜’状态持续,无命令不得主动联系任何人,尤其沈。”
“沈先生……伤势反复,高烧未退,情况……不太乐观。”最后一次,“琴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
沈砚舟伤势反复!情况不乐观!
这个消息像一块冰,瞬间砸进苏静姝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刺骨的寒意和惊涛骇浪!
她拿着捐赠衣物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脸上却维持着对“捐赠员”的感激笑容:“谢谢先生,主会保佑您的善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他伤得那么重?是因为救她时扯裂的伤口?还是后来在废弃教堂的强行缝合引发了感染?
没有特效药……在这个年代,一场严重的感染足以致命!
巨大的担忧和一种被隔绝在外的无力感,几乎将她吞噬。
她现在只是“苏静姝”,一个普通的保育员,连打听一句“沈先生”的资格都没有。
她只能将所有的焦虑和祈祷,都倾注在每一次给婴儿喂奶时轻柔的哼唱里,在每一次擦拭地板时用力的动作中。
这天下午,苏静姝正抱着小石头在走廊窗边晒太阳。
阳光暖融融的,小石头在她怀里睡得香甜。
她看似不经意地望向窗外街道,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过往的行人、对面的店铺、街角的阴影。
突然,她的目光在一个报亭前停驻。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礼帽的男人,正在买报。
他动作看似随意,但买完报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报亭旁,慢条斯理地翻看,目光却时不时地、极其隐蔽地瞟向育婴堂的大门方向。
苏静姝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角度……这个观察方式……太像“清道夫”了!高桥的人?还是军统、中统的探子?
她不动声色,抱着小石头,脚步自然地往婴儿房挪动,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继续锁定那个灰衣人。
只见那人又观察了几分钟,似乎没有发现特别的目标,才将报纸夹在腋下,转身汇入了人流。
是偶然?还是育婴堂……也并非绝对安全?
苏静姝抱着熟睡的小石头,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自己的心却沉了下去。潜伏,从来不是真正的安全。
暗处的眼睛,无处不在。而沈砚舟……他现在在哪里?与死神搏斗的他,身边是否也有这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