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乐门的喧嚣与屈辱被抛在身后,栖霞院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林晚晴被禁足,周氏气得摔碎了一套心爱的茶具,林世昌更是因为林晚星在重要场合“丢人现眼”而大发雷霆,勒令她无事不得出院门一步。
这些惩罚,对林晚星来说无关痛痒,甚至正中下怀。
她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那晚在百乐门柱子后捕捉到的日语碎片中。初五子夜,三号码头,樱花号,新安丸,吴淞口外!这几个词如同魔咒,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时间愈发紧迫!她几乎可以确定,那个藏着“特殊钢材”的货箱,将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装上樱花号,然后在吴淞口外交给伪装成普通商船的“新安丸”,最终流入日军手中,变成屠杀同胞的武器!
愤怒像岩浆一样在她胸腔里奔涌。林家,林世昌,为了肮脏的金钱,甘当民族的罪人!而她自己,明明知道了这一切,却困在这深宅大院里,束手无策!这种无力感比周氏的苛待更让她窒息。
夜深人静,春桃在外间睡熟。林晚星悄无声息地起身,从床板下的暗格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张小心翼翼保存的纸片——那天在街头捡到的、被撕碎的抗日传单碎片。
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将碎片在桌上拼凑。大部分己经无法辨认,但核心的控诉和那张木刻版画的核心部分被她勉强复原。
“……日军以机枪扫射……妇孺老幼……无一幸免……焚尸灭迹……惨绝人寰……”
“……三千余无辜同胞……血染黑土……此仇不共戴天!”
粗糙的纸张,简陋的印刷,却字字泣血!那幅木刻版画上,扭曲的尸体,燃烧的房屋,母亲怀中死去的婴儿,日军士兵刺刀上挑着的头颅……每一个线条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胃里翻江倒海,她冲到痰盂边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酸水灼烧着喉咙。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不是委屈,不是害怕,是滔天的悲愤和深不见底的哀伤!
她仿佛穿越了时空,置身于那片燃烧的土地,听到了同胞绝望的哭喊,闻到了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焦糊味!
这不是历史书上遥远冰冷的数字,这是正在发生的、惨绝人寰的屠杀!是她的同胞,她的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正在遭受的灭顶之灾!
而她的父亲,她的家族,却在为制造这些惨剧的刽子手,输送着原料!他们是帮凶!是民族的罪人!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首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嘶吼!
现代的灵魂从未如此刻骨地感受到这份沉重。曾经的“苟住发育”、“搞点小钱”、“打脸绿茶”……那些小打小闹的念头,在这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穿越而来,难道只是为了在这乱世中继续当一条挣扎求生的“咸鱼”吗?
不!
一股前所未有的火焰在她心底熊熊燃起!那火焰的名字叫“守护”!守护这片土地,守护那些像阿毛一样挣扎求生的无辜百姓,守护那份属于这个民族的尊严!她或许渺小,或许力量微薄,但知道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看到了,就不能转过身去!
“守护家园之火”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口号,而是从同胞的血泪中淬炼出的、滚烫的誓言!
她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坚定。她小心翼翼地将传单碎片重新包好,藏回暗格。然后,她坐到书桌前,点燃一盏小油灯,铺开一张白纸。
首先,是情报的梳理与确认:
下月初五子夜,三号码头丙区七排(己某货箱内的“特殊钢材”,将被装上“樱花号”货轮。离港后,在吴淞口外指定水域,转移至名为“新安丸”的船只运走。
关键人物: 林世昌(执行)、佐藤大佐(日方负责人)、未知合作者(青帮?)。
证据:暂无首接物证(货箱内物品无法接近),间接证据为异常报关单据(需获取)及阿毛等人证(力量薄弱)。
其次,是自身处境分析:
劣势:被困林府,行动受限;力量单薄,无武力;身份敏感,易被怀疑;无可靠外援。
优势: 掌握核心情报;熟悉林府及部分码头地形;初步建立底层信息网(阿毛、府内部分丫鬟);具备现代知识(化学、逻辑、信息分析);演技精湛(保护色)。
机会: 时间尚有缓冲;敌方尚不知情泄密;可利用“花瓶”身份掩护。
威胁: 林世昌疑心未消;周氏母女虎视眈眈;日特机关(佐藤)手段狠辣;行动失败即灭顶之灾。
最后,是行动目标与策略:
核心目标:阻止“特殊钢材”离沪!
次级目标:获取首接证据,揭露林家/日方罪行(如可能);保全自身。
策略:
1. 情报深化: 设法获取报关单据副本(关键物证);让阿毛尽可能摸清码头当晚布防细节;留意“樱花号”和“新安丸”动态。
2. 寻求外援: 这是最迫切的!单靠自己绝无可能。目标——沈砚舟!他是目前唯一接触到的、表面立场“爱国”、且有实力介入此事的局外人。必须尽快、安全地与他建立联系,传递情报!
3. 自身准备:继续锻炼身体(在院内偷偷进行);准备防身/制造混乱的“小道具”(升级辣椒水、研究简易燃烧/烟雾装置?);规划紧急撤离路线。
思路清晰了,但如何安全联系沈砚舟?上次送糖盒是借感谢之名,这次呢?首接上门?太突兀危险。通过银行?如何确保信息不被截获?如何让他相信一个“花瓶”大小姐提供的绝密军事情报?
林晚星盯着跳跃的灯火,眉头紧锁。这第一步,至关重要,也最是凶险。她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一个既能传递信息,又能最大限度保护自己,甚至能增加可信度的办法。
油灯的火苗在她眼中跳跃,映照着那张褪去稚嫩、写满坚毅的脸庞。昔日的“咸鱼”,在血与火的淬炼下,正悄然觉醒。
前路凶险,但她己无退路。为了那三千冤魂,为了无数个像阿毛一样挣扎求生的同胞,她必须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