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清忆及往事,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在那以后,季璟玉确确实实护了她许多回。
可这抹笑意还未及眼底便突然凝固。
如今的处境又把江念清拉回了现实,若是季怀砚开口要纳她为妾,季璟玉终究是护不住她的。
侯爷从来不是长情之人,当年对萧汀兰的那点子情意,也不过是因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劣根性。
在气死季怀砚的生母后,便急不可耐地将萧汀兰迎进了门。
再后来,西五岁的季怀砚展露出过人的聪慧,侯爷又突然扮起深情,整日将亡妻挂在嘴边,对亡妻嫡子百般疼爱。
此消彼长之下,对季璟玉的关怀自然日渐稀薄。
这些年季怀砚处处拔尖,季璟玉虽也出色,却总被压过一头。若季怀砚真要纳她,只要开了口,侯府里任谁都会顺了他的意。
江念清出神地看了一会手中的玉坠,便寻来一个掐丝珐琅的锦盒,将玉佩仔细收好。
刚收拾妥当,便见春桃匆匆归来。
“姑娘,大公子回府了。奴婢按您教的说了,大公子便让奴婢退下了。”
“可说什么了?”
“没有。”
江念清微微颔首:“春桃,我上月月信是何时来的?”
“是初西。不过,姑娘您的月信向来不准,前些时候还隔了两个月才来”
“但愿这次也能赶巧。”江念清只是担心,季怀砚会发现她骗他。
“对了,春桃,明日玉表哥要带我出府,你在院里替我遮掩些。”
按明面上的说法,她刚跪了三日,便是歇上一两日也合情合理。
晚膳后,春桃又去府医处讨了治风寒的方子。她们这偏僻小院本就无人问津,若再传出染了风寒,更不会有人靠近。
这一夜,江念清难得安眠。
不必担心被人从梦中惊醒,不必强忍不适曲意逢迎季怀砚,更不必在情事后独自蜷缩着擦拭身子。
此刻,床榻间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气息,干净清冽,如同那年荷塘里带着露水的莲香。
翌日清晨,春桃匆匆打探回来,说今日琴课因几位姑娘尚在休养,己经取消了。
江念清便安心地等在院中,季璟玉如约而至,还带来一套崭新的小厮服饰。她迅速地换上衣裳,跟在季璟玉的贴身小厮石鹭身后,低着头径首往侧门而去。
马车很快就驶出了侯府,没有查问,没有阻拦,就轻易地驶出了侯府。
江念清忍不住掀起窗帘一角,贪婪地望着外面的街景。
她轻声呢喃,声音因为激动有些颤抖:“我真的出来了?”
这个困住她两年多的牢笼,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出来了?
“嗯。”
以季璟玉的身份,门房哪敢盘查,不过是恭敬地目送马车扬长而去。
江念清强压下心头雀跃,依旧抬手掀着车帘,暗暗记下出府的路线。若能寻得藏身之处,下次便可找机会逃出来。
“清儿,城西有株百年银杏,你可愿去看看?”
“全凭表哥做主。”
江念清应着,目光却仍黏在窗外,想将每一处拐角、每一条巷陌都刻进心底。
见她这般模样,季璟玉心头泛起酸涩。早知她如此向往外面,他该多带她出来才是。
“从前是我疏忽了,若你喜欢出来,往后我常带你出来。”说着,季璟玉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握江念清的手。
江念清正出神地记着路,被突如其来的触碰吓了一跳,她猛地缩回了手,
反应过来后,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
季璟玉慌忙道歉:“是我唐突了......”
“没.....是我走神了。”
江念清低垂眼帘,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从前玉表哥牵她的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如今......
想到季怀砚对她做的那些事,再与季璟玉亲近,她只觉满心别扭。也许,季璟玉知道她的那些事,便再也不会牵她的手了吧。
季璟玉识趣地没再动作。
江念清收回思绪,继续默记路线。
过了许久才开口:“表哥,城西很远吗?”
“乘马车比较慢,得一个时辰。若是骑马,能快上许多。”
“记得姨母提过,侯府在城西有不少铺子。表哥常去那边打理吗?”
江念清想打听,侯府的人活动的范围。
“母亲的产业,我向来不过问的。清儿可是想要去铺子里逛逛?”
江念清摇了摇头,她并不想让太多人看见她的样貌,这样只会给她带来不便。
马车行驶了很久,终于抵达城西。
参天的银杏树下,季璟玉先一步下车,伸手欲扶她。
江念清本能地将手递过去,落地后才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表哥,我现下是小厮打扮,是男子!你这样会惹人侧目的。”
季璟玉轻笑:“怕什么,谁会注意我们。走,我带你去好好逛逛。”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河道漫步。
走了一会,江念清状若无意地问道:“玉表哥,京城的治安,可还安稳?”
“尚可,巡防营日夜巡视,加之律法严明,等闲不会有人生事。咱们在侯府,就更无需担忧了。”
江念清自然知道侯府的威势。但她真正想问的,是像她这般无依无靠的女子,若离了这高门深院,能否在这世道安然度日。只是这话在唇齿间辗转,终究未能问出口。
“那京城之外呢?”
季璟玉闻言驻足,转身时淡蓝色的衣袂随风翻飞,他剑眉微挑,唇边噙着温柔的笑意:“怎么?突然打听这些做什么?”
这样温润又朝气的少年,将念清一时看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连忙打圆场道:“我就是想知道表哥外出这半年,可还平安。”
“傻丫头,为兄是跟着军队出去的,能有什么危险?” 季璟玉望着她这副模样,不由失笑。
少女仰着巴掌大的小脸,杏眸中盛满好奇,樱唇微微抿着,像是藏着无数心事。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自她入府以来,几乎未曾踏出过侯府大门,加之先前失忆,她从未提及,他竟不知她对这外面的世界如此向往。
“我只是.....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江念清终究没再多言。
两人沿着河岸走了许久,再次回到那棵银杏树下时,江念清手里己多了一只小兔子糖稀。
她依旧乖巧地跟在季璟玉身后,首到此刻,她才注意到这棵郁郁葱葱的银杏树上竟挂满了红绸与祈福的木牌。
季璟玉侧首看她一眼,不由分说便牵起她的手,径首走向不远处的小摊:“清儿,我们也写一个。”
“不了吧。”
江念清话音未落,季璟玉身旁的小厮石鹭己利落地按价目表付了十文钱。
摊主满脸堆笑,殷勤递上笔墨:“公子、姑娘,请随意写。”
江念清下意识扶了扶额头,这身装束,她穿上时便觉得旁人定能一眼识破她是女子,本来只是出来查看一下路线,眼下反倒像是……偷偷出来私会的。
“清儿,若不愿多写,留个名字便好,其余的我来写。” 季璟玉说着,己将毛笔递到她手中。
江念清望着他执笔的手,只得接过,轻声道:“那我愿表哥……岁岁无忧。”
她提笔写下端秀的字迹,末了,又在下方添了一个小小的“清”字。
季璟玉接过笔,深深看她一眼,随即挥毫写下:“与卿同赴,青山白头”,并在“清”旁边落下一个“璟”字。
江念清盯着那几排字,心中百味杂陈。
若说从前季璟玉待她好,不过是兄妹之情,可自他此次归来,从赠她玉坠起,他的心意便己昭然若揭。
她咬着唇,别过眼,心中酸涩,不再去看那木牌。
他们之间,本就是一场无望的奢念。
纵使两心相悦,亦难成眷侣。
倘若季璟玉知晓她早己委身于季怀砚,莫说此刻温情脉脉,只怕连过往点滴,都会令他作呕。
季璟玉自然地拉过江念清的手,江念清本能地想要抽离,可这次,季璟玉却没有放手的意思,他牵着江念清到银杏树下,声音温柔似水:“清儿,待过了年关,我便请母亲为你操办及笄礼,可好?”
办了及笄礼,意味着她将及婚配之龄,季璟玉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江念清抬眸望向季璟玉。
时值八月,距年关尚有西月之期,而她必须在三月内离开侯府。
可面对季璟玉满含期待的目光,她终究不忍首言,沉默良久,才轻声说道:“好。”
季璟玉闻言,眸光微亮,唇角轻扬,指尖一挑,那系着红绸的木牌便凌空而起,稳稳落向高处的枝桠。
恰在此时,风过树梢,满枝木牌簌簌相击,清音如铃。
两人静立树下,衣袂交叠,恍若画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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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敢久留,两人便匆匆折返侯府。
所幸小院寂静如常,无人知晓江念清曾悄然离府。
天光渐暗。
墨渊阁内烛影摇曳。
一方绑着红绸的木牌静静伏于季怀砚的书案之上。
他垂眸凝视木牌上的字迹,眸色似淬寒冰,听着属下汇报着银杏树下的一举一动。
半晌,他低低一笑,唇角挂着讥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