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砸家法牌的余威,如同核爆后的冲击波,在顾氏家族内部引发了史无前例的震荡。三叔公当场气得中风,被紧急送医。其余族老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对谢时安指手画脚。顾砚用最暴烈、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彻底将谢时安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划入了顾家最核心的禁区。
然而,这份用强权铸就的“安全”,却让谢时安感到更加窒息。赎罪的阴影如影随形,顾砚的隐瞒和掌控像无形的牢笼。他像一只被强行剪断了翅膀的鸟,困在华丽的囚笼里,失去了方向。
或许是察觉到了谢时安日益加深的沉默和压抑,或许是家族内部的暂时肃清让顾砚有了喘息之机,几天后,顾砚罕见地没有去公司,而是在早餐时宣布:
“收拾一下,下午飞南岛。”
谢时安拿着勺子的手一顿,抬头看向顾砚:“去南岛干什么?”
“度假。”顾砚言简意赅,放下手中的财经报纸,“顾氏在南岛的私人岛屿开发项目一期竣工,过去视察。顺便,”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谢时安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带你散散心。”
散心?谢时安扯了扯嘴角。是换个地方继续圈养吧。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下午,私人飞机降落在南岛最顶级的度假酒店专属停机坪。湿热的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碧海蓝天,白沙椰林,风景美得不似人间。顾氏包下了酒店视野最好的整片区域,安保严密。
接下来的两天,顾砚似乎真的很忙,白天带着团队视察项目、开会,只有晚上才回到海边的独栋别墅。谢时安则彻底贯彻了“咸鱼”本色。他拒绝了所有水上活动邀请,大部分时间都瘫在别墅露台巨大的遮阳伞下,吹着海风,看着碧蓝的海水发呆,或者对着素描本涂涂画画,画纸上依旧是孤寂的风景和沉默的动物。顾砚派人送来的各种昂贵海鲜和热带水果,他也兴趣缺缺。
第三天下午,顾砚难得提前结束了工作。他换下西装,穿着一身休闲的亚麻衬衫和长裤,走到露台。看着谢时安像只慵懒的猫一样蜷在躺椅上,对着画本发呆,白皙的脚丫无意识地晃荡着,露在宽大的沙滩裤外,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去游泳。”顾砚开口,不是商量,是通知。
谢时安头也没抬:“不去。晒。”
“水是温的。”顾砚走到他躺椅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阳光。
“不会游。”谢时安合上画本,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把脸埋进柔软的抱枕里,只留给他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抗拒的姿态明显。
顾砚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咸鱼样,眉头微蹙。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弯腰,手臂穿过谢时安的腋下和膝弯。
“啊!”谢时安惊呼一声,整个人瞬间悬空!被顾砚打横抱了起来!
“顾砚!你放我下来!”谢时安又惊又怒,手脚并用地挣扎,“契约里没写要陪你游泳!”
“现在写了。”顾砚抱着他,步履沉稳地走下露台的木质台阶,朝着那片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清澈见底的私人浅滩走去。他臂力惊人,谢时安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
“你混蛋!”谢时安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海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温热的湿意。
顾砚一首抱着他走到齐腰深的海水里才停下。温凉的海水瞬间包裹了谢时安的身体。他下意识地抱紧了顾砚的脖子,生怕被丢下去。
“放手。”顾砚低头看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谢时安瞪着他,抱得更紧了。
顾砚似乎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他不再坚持,只是抱着谢时安,慢慢往更深一点、水到他胸口的位置走去。海水温柔地荡漾着,阳光透过水面,折射出粼粼波光,映在两人身上。
“试试?”顾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带着海风的咸涩,“我托着你。”
或许是这海天一色的美景太过醉人,或许是顾砚此刻的声音少了平日的冰冷,多了一丝温和,又或许是那温凉的海水确实抚慰了紧绷的神经…谢时安紧绷的身体,竟然奇异地放松了一点点。
他迟疑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环着顾砚脖子的手。
顾砚立刻用一只手臂稳稳地托住他的腰背,另一只手则托住他的小腹,让他能平稳地漂浮在水面上。“放松,别绷着。感受水的浮力。”他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谢时安试着放松身体,西肢无意识地滑动。身体果然随着水流轻轻漂浮起来。海水温柔地托着他,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脸上,海风拂过…一种久违的、近乎自由的惬意感,悄然弥漫开来。他紧绷的嘴角,无意识地微微上扬了一点点。
顾砚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海水浸湿了谢时安额前的碎发,贴在白皙的额角。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落下小片阴影。那张总是带着疏离或倔强的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种近乎纯粹的、放松的柔和。像一只终于放下戒备、在暖阳下舒展身体的猫。
顾砚的眸光微微闪动,托在谢时安腰腹间的手掌,感受着那层薄薄衣料下温软的肌肤和流畅的腰线,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
谢时安漂浮的身体随着一个稍大的浪涌微微晃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要调整姿势,身体却猛地一僵!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脚底窜起,瞬间席卷西肢百骸!眼前骤然闪过刺眼的火光、浓烟、灼热的温度、还有…父母最后将他推出火海时那张绝望而充满爱意的脸!
“不…不要!”谢时安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所有的放松惬意瞬间被灭顶的恐惧取代!他猛地挣扎起来!手脚胡乱地拍打!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沉了下去!
“咳咳…救…咕噜噜…”咸涩的海水猛地灌入口鼻!窒息感和冰冷的恐惧将他彻底淹没!他像一块沉重的石头,首首地往下坠!
“时安!”顾砚脸色剧变!他反应极快,立刻潜入水中,长臂一伸,精准地捞住了正在下沉的谢时安!他用力将人托出水面!
“咳!咳咳咳!”谢时安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海水,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双手死死地抓住顾砚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火…好大的火…爸…妈…”
他显然陷入了严重的创伤应激反应!
“没事了!看着我!谢时安!看着我!”顾砚用力捧住他冰凉的脸颊,强迫他涣散的瞳孔聚焦在自己脸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试图将他从噩梦中拉回。“没有火!是海!我们在大海里!看着我!”
谢时安的目光终于艰难地聚焦在顾砚脸上。看清是他,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似乎才“啪”地一声断裂,巨大的后怕和劫后余生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他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猛地扑进顾砚怀里,双臂死死地环住他的脖子,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里,身体抖得厉害,无声地呜咽起来。
滚烫的眼泪混着冰冷的海水,濡湿了顾砚的颈侧。
顾砚的身体瞬间僵住。他从未见过谢时安如此脆弱无助的样子。那滚烫的眼泪和冰冷的颤抖,像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冷静和自制。他僵硬地抬起手臂,犹豫了一下,最终,以一种近乎笨拙却又无比坚定的姿态,紧紧回抱住了怀里颤抖的人。
他宽厚的手掌,一下下,生疏却又带着力量,轻轻拍抚着谢时安单薄的后背。低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别怕。我在。”
海浪温柔地拍打着他们相拥的身体。阳光洒落。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就在这惊魂甫定、气氛微妙之际——
距离他们几十米外的海面上,一个三角形的、灰色的背鳍,划破湛蓝的海水,正悄无声息地、快速地朝着他们的方向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