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渊的靴底碾过一片扭曲的荆棘叶,叶片竟发出类似骨裂的脆响。
他的眉峰微蹙——幽林核心的灵气不再是寻常的紊乱,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成了乱麻,每一丝流动都擦得识海生疼。
破妄目下,原本该是清透的光屑此刻泛着浑浊的灰,连树冠都扭曲成诡异的螺旋状,连最贪食的山雀都不敢掠过这片空域,只剩风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腐腥味。
黑棺在怀中轻颤了一下,极轻,像幼兽的尾尖扫过掌心。
谢沉渊垂眸,金线正沿着棺身游走,在他手背烙下一道浅金印记。
他记得老背棺人说过,这口棺材封的是太初境最后一道镇道印,但此刻的震颤...更像某种呼应。
他指节抵了抵棺盖,又迅速松开——越是异常,越要沉住气。
转过三道盘错的虬枝,断崖便横在眼前。
七具尸体呈扇形铺开,最前面的那具离崖边不过三步。
谢沉渊的脚步顿在五步外,破妄目骤然运转。
尸体的蜷缩姿态太过刻意,像是被人摆成了某种阵形,圆睁的双眼空洞无物,却在金纹瞳孔下泛起一层极淡的青雾——幻影蛊。
他屈指弹了枚石子,石子穿过最左侧尸体的胸膛,在后方的石壁上撞出火星。
果然,青雾散后,那具尸体的真实位置在石缝里,颈骨以诡异的角度折断,额心还嵌着半枚锈迹斑斑的青铜钉。
"想引我往反方向追?"他低笑一声,指腹擦过藏锋令,金属凉意顺着掌心爬进血脉。
幻影蛊的气息里混着诡域特有的腐泥味,和树干上的"无面"掌印如出一辙。
看来无面的人早就在这布了局,就等他这条"鱼"咬钩。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带着湿冷的土腥气灌进领口。
谢沉渊的后颈泛起凉意,脚尖在地上轻点——泥土的松动比风声更早传来。
他抱着黑棺向后急跃,腰腹肌肉绷成弓弦,在离地三寸时,脚下的地面轰然塌陷,黑黢黢的网兜带着倒刺破土而出,网丝上还沾着未干的血珠。
噬魂网!
他在老背棺人的手札里见过记载,专噬修士元魂,一旦被网住,连元婴都得被绞成碎片。
落地时膝盖微屈,谢沉渊借着翻滚的力道退到树后。
藏锋令在腰间烫得惊人,几乎要烧穿衣物。
他抬头,正撞进一片冷森森的目光里。
林间的雾不知何时散了些,七道黑影从树后转出,为首者戴青铜鬼面,手持骨笛,笛身还挂着风干的人皮条。
其余六人蒙着黑纱,腰间悬着同样的骨笛,气息如出一辙的阴寒——分明是同一批人用禁术祭炼过。
"背棺人倒是警觉。"青铜鬼面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刮擦金属的刺响,"可惜来得太早。"
谢沉渊的拇指着藏锋令的纹路,破妄目下,七人的灵气波动如七簇鬼火,虽都在凝丹境,却透着股子不要命的狠劲。
更棘手的是,他们脚下的泥土里还埋着细碎的骨片,正在吸收方才噬魂网溅起的血珠——这是要布困杀阵?
"谁派你们来的?"他开口,声音像浸了冰的铁,"无面?"
青铜鬼面的手指在骨笛上轻敲,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
谢沉渊的识海一阵刺痛,黑棺在怀中剧烈震颤,金线如活物般窜上他的脖颈。
与此同时,其余六人的骨笛也跟着吹响,七道音波绞在一起,震得周围的树干簌簌落叶。
"拦路的。"青铜鬼面的鬼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泛青的嘴唇,"拦所有...想靠近玄阴石的人。"
谢沉渊的瞳孔骤缩。
玄阴石?
他从未在任何典籍里见过这个名字,但老背棺人临终前曾说过,太初境覆灭那晚,天有异象,北方有阴火冲霄——难道...
骨笛的尖啸陡然拔高,谢沉渊抱着黑棺旋身避开一道音刃,藏锋令终于承受不住高温,"嗡"地一声震开他的掌心。
他弯腰去捡,余光瞥见青铜鬼面的手指在笛孔上按下最后一个音——那是结阵的起手式。
山风卷着腐叶掠过他的发梢,谢沉渊望着七人逐渐靠拢的身影,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他早该想到,从"无面"二字出现时,这局就不是单对单的追杀。
但无妨,他谢沉渊走的每一步,都是先算败,再算胜。
黑棺在怀中突然一沉,金线顺着他的眼眶爬上眉骨。
他抬头,月光正穿过云层,在青铜鬼面的头顶投下一道阴影——那阴影的形状,像极了棺材上的镇道印。
青铜鬼面的骨笛在月光下泛着幽蓝,他指尖划过笛身的人皮条,发出类似指甲刮过镜面的刺响:"诡影七煞,专克背棺人。"其余六人同时掀开面纱,露出同样青灰的面容——他们的瞳孔里爬满蛛网状的红丝,正是被蛊术祭炼到灵肉不分的征兆。
谢沉渊的破妄目扫过七人足尖,发现每寸泥土下都埋着半枚青铜铃,铃口对着中央那具被幻影蛊伪装的尸体。
群体共鸣...他喉结微动,老背棺人笔记里记载过南疆蛊术,七人以死人为锚,伤一人则七人同痛,痛极则反噬施术者。
"玄阴石与太初境有关?"谢沉渊突然开口,藏锋令在掌心被攥出冷汗。
他故意让声音带上几分急切,眼尾的金线却绷成钢弦——这是在试对方的底线。
青铜鬼面的鬼面纹路上泛起暗青,显然被戳中了要害:"知道太多的人,都该躺进你的棺材。"话音未落,七支骨笛同时震颤,音波裹着腐叶劈头盖脸砸来。
谢沉渊抱着黑棺旋身,棺盖"咔"地弹开三寸,露出内里刻满镇道印的檀木。
音波撞在棺身上,竟激出一圈金色涟漪,震得最近的青面人踉跄半步。
谢沉渊注意到那人退后半步时,其余六人同时皱起眉——果然,痛感共享了。
他借着棺身反弹的力道跃上树杈,腐叶擦过耳际时,指尖己扣住腰间三枚淬了朱砂的柳钉。
"第二人,左三。"他在心里默念,破妄目锁定左数第三的青面人——那家伙的喉结比旁人多抖了半分,是阵眼所在。
骨笛声再次拔高,这次混着尖细的虫鸣,谢沉渊的耳膜几乎要被刺穿。
他突然松手,黑棺顺着树杈滚下,在半空划出金弧。
七人下意识抬头,谢沉渊则借着反冲力倒掠而下,脚尖点在左三的肩井穴上。
青面人吃痛闷哼,其余六人同时捂住肩井,动作分毫不差。
谢沉渊的指甲刺进对方后颈,触感黏腻如腐肉——那是蛊虫啃食血肉留下的痕迹。
他反手将柳钉按进对方后颈的紫斑,朱砂瞬间渗进皮肤,青面人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你...你怎么知道..."话音未绝,他的身体突然膨胀,皮肤下凸起无数蠕动的黑点。
"幻影蛊的核心在印堂。"谢沉渊退开两步,看着左三的印堂处裂开一道血缝,"你替无面养蛊时,总该记得每只蛊虫都怕朱砂。"其余六人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他们的印堂同样渗出血珠,像是被无形的手撕开了皮肉。
青铜鬼面的骨笛"啪"地断裂,他终于露出慌乱:"结阵!
快结阵!"
但为时己晚。
谢沉渊的藏锋令突然发出龙吟,他握住剑柄的瞬间,金线顺着手臂窜进剑身,原本暗哑的铁剑泛起金纹。
他旋身刺向右侧的青面人,剑锋擦过对方肋下时,故意偏了半寸——不是杀招,是试探。
那人痛呼着踉跄,其余五人同时捂住肋下,其中两人甚至跪坐在地,额头抵着泥土呕吐黑血。
"原来伤得越重,反噬越狠。"谢沉渊的声音里没有温度,他欺身逼近青铜鬼面,藏锋令的剑尖挑起对方的鬼面。
青铜鬼面的脸彻底暴露:半张脸是正常的中年男子,半张脸却爬满蛊虫,虫嘴开合间滴着绿汁。"玄阴石...在...在..."他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谢沉渊的衣襟上。
最后一名青面人从背后扑来,手中握着淬毒的骨刀。
谢沉渊不闪不避,反手用棺盖挡住刀锋,另一只手按在对方印堂。"破。"他低喝,金线从眼眶窜出,首刺对方识海。
青面人的身体瞬间,倒在地上时,其余五具尸体同时化作黑雾——原来都是蛊虫幻化的分身。
青铜鬼面突然狂笑,他的蛊面彻底裂开,虫群如暴雨般涌出:"你以为杀了我们就能找到玄阴石?
黑袍客早就在...啊!"谢沉渊的藏锋令刺穿他的心脏,虫群撞上金纹剑身,发出刺啦的焦糊味。"黑袍客是谁?"他捏住对方的下巴,可青铜鬼面的瞳孔己经涣散。
"你...不过是...替他..."话未说完,他的身体突然膨胀,皮肤下传来密集的爆裂声。
谢沉渊抱着黑棺急退,在爆炸的气浪掀起时,他看见青铜鬼面的心脏位置嵌着半枚玄色鳞片——和老背棺人临终前攥着的碎甲一模一样。
硝烟散去,焦土上只剩半块染血的骨笛,笛身刻着"无面"二字。
谢沉渊蹲下身,指尖划过焦土,触感滚烫如沸。
风突然转向,带着若有若无的铜铃声从密林深处传来,那声音和七煞脚下的青铜铃如出一辙。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里的云层泛着不自然的青黑,像被某种力量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
黑棺在怀中轻颤,金线沿着他的手腕爬上手背,在掌心烙下更清晰的镇道印。
谢沉渊擦净藏锋令上的血迹,将半枚玄色鳞片收进怀里。
月光穿过云层,在他脚边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影子的轮廓,竟与黑棺上的镇道印完全重合。
密林深处,一声低沉的龙吟突然炸响,震得树冠簌簌落叶。
谢沉渊的瞳孔微缩——那声音里混着老背棺人常说的"太初钟鸣",却又多出几分邪异的嘶鸣。
他扣紧藏锋令,转身走向焦土尽头的断崖,靴底碾碎的焦渣里,隐约露出半枚玄阴石的碎片,泛着幽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