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渊的鞋跟碾过一片带露的草叶,镇妄棺在背后轻晃,棺身金纹与怀中青铜印相触,传来细微的震颤。
他抬头时,额前碎发被山风掀起,眼底淡金微漾——那片紫黑色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蓝天,云底翻涌的气团里,灵气像被扯碎的棉絮般乱飘,连呼吸间都带着股腐木般的腥涩。
“老背棺人说,大劫前的灵气会发黏,像浸了血的蛛网。”他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着腰间太初玉牌。
归墟残碑前那团与自己面容相似的黑物突然在脑海中一闪,“难道当年太初境封印的……”
话音被一声沉闷的兽吼截断。
谢沉渊脚步顿住,破妄目瞬间睁开。
淡金倒影浮在瞳孔外,视线穿透二十里层云——山坳处有团墨色漩涡正在撕裂空气,漩涡中心立着半截残碑,碑身“镇界”二字裂痕密布,每道裂缝里都渗出黑雾。
黑雾中影影绰绰有兽爪轮廓,正一下下抓挠着看不见的结界。
他的后颈泛起凉意。太初境遗留的封印结界,竟有人敢动?
镇妄棺突然发出嗡鸣,棺底金纹亮起微光,像是在回应什么。
谢沉渊攥紧棺柄,加快脚步往山坳方向赶。
晨雾未散的小路上,一截染血的碎布被风卷到脚边,他弯腰拾起,布上绣着半枚剑纹——是剑宗的标识。
“谁?”
低喝出口的同时,他旋身避开左侧灌木丛的动静。
草叶分开处,一个形容枯槁的身影栽倒下来,后背的剑伤深可见骨,血己经凝成暗褐色,却还在顺着肋下的新伤往外渗。
最诡异的是他的脸——皮肤像被剥过一层,五官模糊得近乎融化,只能勉强看出是张青年面孔。
“剪影人?”谢沉渊瞳孔微缩。
这是诡道控魂术的产物,被剥离本相后只剩模糊轮廓的活傀儡,可眼前这人……他用破妄目一扫,却在混沌的魂光里捕捉到一缕极淡的清明。
“救……”剪影人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枯瘦的手突然抓住谢沉渊的青衫下摆。
他指甲缝里还嵌着碎岩,指节因用力泛白,“他们……松动太初封印……九婴与无面……联手了……”
谢沉渊的呼吸陡然一滞。
九婴是妖域最善谋算的妖主,无面是诡域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诡道之主,两大势力向来互相忌惮,竟会联手?
他蹲下身,指尖金芒掠过剪影人额心——果然,有根细如发丝的诡丝缠在魂窍上,正在缓慢吞噬那缕清明。
“撑住。”他从怀中摸出一枚青丹,塞进剪影人口中。
丹药入喉瞬间,剪影人涣散的眼瞳突然聚焦,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提了口气:“封印里……是当年太初境镇压的……”
话音戛然而止。
诡丝“啪”地绷断,剪影人眼尾渗出黑血,彻底昏死过去。
谢沉渊将人拖到灌木丛后,用枯枝掩盖。
他站起身时,山风卷来更浓的腐臭味,抬头望去,那团黑雾漩涡己扩大一倍,连远处的鸟鸣都静了。
“看来廉峥说的因果,比我想得更重。”他按住镇妄棺,棺身凉意顺着掌心蔓延到全身,“父母用血脉锁的,九婴和无面急着放的……”
他没再往下想,足尖一点跃上树梢,借着枝叶遮蔽往山坳疾掠。
离封印区域还有百丈时,谢沉渊停在一株老槐树上。
下方空地上,七名妖修呈北斗状站定,为首者生着一对银狼耳,腰间悬着串骨珠,每颗骨珠里都封着婴灵,正发出细不可闻的哭嚎。
他们的手结着同一种法印,指缝间渗出妖力,像红线般缠上残碑。
“启封!”狼耳妖修低喝。
残碑裂痕里的黑雾突然暴涨,裹住整座山坳,谢沉渊的破妄目竟被黑雾遮住三分。
他眯起眼,注意到妖修脚下的泥土泛着青黑——是诡道的“腐地咒”,用来削弱封印灵气。
“好个妖诡合流。”他指尖金芒流转,镇妄棺轻轻一颤,棺气如游蛇般钻入地下。
这是老背棺人教的“棺气掩踪”,能将自身气息与棺材里的死气融为一体。
当他摸到离妖修三十丈的土丘后时,狼耳妖修突然皱眉:“那股死气……”
谢沉渊心下一跳,破妄目却在此时捕捉到右侧灌木后一道若有若无的人影——是个穿青衫的“修士”,正举着罗盘装模作样测灵气。
但他的影子比常人多出半截,呈蛇形扭曲。
“虚妄伪装。”谢沉渊低喃。
他屈指一弹,指尖金芒如针,精准刺向那道影子。
“啊!”伪装者惨叫着现形,竟是条蛇妖,脖颈处被金芒灼出焦痕,蛇信子吐着腥气:“有埋伏!”
狼耳妖修猛转头,银狼耳竖起:“抓住他!活的!”
七名妖修同时转身,妖力掀起的气浪掀翻了土丘上的碎石。
谢沉渊退到树后,镇妄棺重重砸在地上,棺盖裂开一线,浓郁的棺气喷薄而出,竟将逼近的黑雾生生压回残碑裂痕里。
“镇妄棺?!”狼耳妖修瞳孔缩成竖线,“你是太初境的余孽?”
谢沉渊没答话。
他望着残碑上越来越深的裂痕,又看了眼远处仍在昏迷的剪影人,手慢慢按在棺盖上。
棺底金纹亮起刺目金光,在地面画出一圈符文——这是归墟传承里的“锁魂阵”,老背棺人说过,背棺人送棺前,总要先给麻烦送副棺材。
山风卷着黑雾掠过他发梢,狼耳妖修的妖刀己劈到头顶。
谢沉渊侧头避开,指尖金芒缠上妖刀刀背,在金属表面烙下“藏锋”二字。
“看来,你们今天要陪这破碑一起,尝尝太初境的棺气了。”他的声音淡得像山雾,可眼底的金芒,比乌云里的闪电更亮。
狼耳妖修的妖刀突然发出哀鸣,刀身上的“藏锋”二字开始吞噬妖力。
其他妖修刚要合围,脚下的锁魂阵突然泛起幽蓝光芒——那是归墟青铜印的力量,正顺着棺气渗入泥土。
一声沉闷的轰鸣从残碑方向传来。
谢沉渊抬头,正看见裂痕里的黑雾中,一只青鳞巨爪破雾而出,爪尖离残碑仅剩三寸。
他的手指缓缓扣住棺盖边缘。
该送第一口棺材了。
谢沉渊扣住棺盖的指节因用力泛白,山风卷着黑雾掠过他耳后,狼耳妖修的妖刀带起的腥风己劈至眉骨。
他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这是破妄目在预警致命危机,但此刻他的目光却越过妖刀,落在三十丈外残碑上那道即将贯穿碑身的裂痕。
"先保封印。"他喉间溢出极轻的呢喃,脚尖在树干上一点,整个人如片枯叶般向后飘退。
妖刀擦着他衣襟划过,在树皮上留下半尺深的刀痕。
狼耳妖修显然没料到他会放弃硬接,银狼耳剧烈抖动,发出尖锐的啸声:"围杀!
别让他靠近封印!"
其余六名妖修同时暴起。
左侧豹妖的利爪裹着风刃袭来,谢沉渊旋身避开时,右手突然按在腰间太初玉牌上——玉牌与镇妄棺产生共鸣,棺底金纹如活物般钻入地下。
三息后,豹妖的利爪即将触及他后背时,地面突然裂开数道金纹组成的锁链,缠上豹妖的脚踝。
"棺气锁魂阵!"狼耳妖修瞳孔骤缩。
他终于看清谢沉渊脚下若隐若现的符文,那是用棺中死气与归墟青铜印力量交织的杀阵。
豹妖的惨叫声里,锁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他的妖力,皮毛迅速枯槁,连骨骼都开始泛白。
谢沉渊借势掠向残碑。
右侧蛇妖的毒雾己将他退路封死,他反手抽出棺柄上的青铜短刃——这是老背棺人用镇妄棺边角料淬炼的"棺钉",专破阴邪。
短刃刺入毒雾的瞬间,黑雾发出嘶鸣,竟被逼出人形轮廓。
"虚妄之体?"他破妄目中的淡金突然转为赤金,眼前景象骤然扭曲。
蛇妖的真实形态在毒雾里显形:是具被剥去脸皮的修士尸身,七窍中爬出诡丝,正与远处残碑的黑雾相连。
"原来你们用诡道傀儡当肉盾。"谢沉渊指尖金芒暴涨,短刃划出半弧,将诡丝尽数斩断。
蛇妖尸身"砰"地坠地,露出后方正结印的狼耳妖修——他掌心浮着枚漆黑骨珠,骨珠里的婴灵正发出尖啸,那声音与残碑裂痕的黑雾频率完全一致。
"在引动黑雾共鸣。"谢沉渊瞬间理清因果。
他反手将镇妄棺甩向左侧,棺盖"轰"地砸在地面,棺气如怒龙般冲散所有妖修的包围。
趁此间隙,他跃上残碑顶端,破妄目第二层能力在生死关头突然觉醒——眼前的残碑开始"褪色",原本斑驳的裂痕下,浮现出太初境修士当年刻下的符文残影,如金色游鱼般在碑身游走。
"是封印的运转轨迹!"他呼吸一滞。
归墟古卷里记载过的"追溯过往"能力,竟在此时自行启动。
金芒笼罩的视野中,他看见百年前太初境大修士以血为墨,在碑身刻下最后一道锁灵纹;看见父母持剑护在碑前,与九婴的妖军厮杀;更看见此刻狼耳妖修的骨珠,正顺着当年战斗时留下的灵气破绽,撬动封印。
"原来破绽在第三道锁灵纹。"谢沉渊指尖迅速在碑身点过,按照追溯到的轨迹,将残留的符文重新连缀。
他的额头渗出冷汗——这具身体还未完全适应破妄目第二层的消耗,视线开始模糊。
但他咬碎舌尖,用剧痛保持清醒,从怀中摸出归墟铜牌,对准碑身最深处的裂痕。
"去!"铜牌与碑文产生剧烈共鸣,发出清越的鸣响。
原本疯狂外涌的黑雾突然凝滞,如被无形之手拽回裂痕。
狼耳妖修的骨珠"咔嚓"裂开,婴灵尖啸戛然而止,他踉跄后退两步,脸上终于浮现出惊恐:"不可能!
太初境的封印早该......"
"早该被时间磨平?"谢沉渊从碑顶跃下,镇妄棺自动飞回后背。
他的目光冷得像棺中千年寒铁,"但总有人会替前人守住。"
狼耳妖修突然转身欲逃,却被脚下的锁魂阵缠住双腿。
谢沉渊屈指一弹,棺钉破空而出,精准刺入他后颈大穴。
妖修的身体瞬间僵化,化作具干尸倒在阵中。
其余妖修见首领被杀,纷纷溃散,但谢沉渊没有追击——他的目光始终锁在残碑上重新稳定的裂痕,青铜牌正嵌在其中,泛着幽微金光。
"九婴和无面选在此时动手,说明他们等不及了。"他蹲下身,指尖抚过碑上"镇界"二字,太初玉牌在怀中发烫,"父母用血脉锁加固的封印,他们能找到破绽,说明......"
话音被夜风吹散。
暮色不知何时漫上山头,残碑投下的阴影里,谢沉渊的影子突然被拉得老长。
他猛地抬头,破妄目扫过左侧山林——那里有双泛着幽绿的眼睛,在树影中闪了闪,便彻底消失。
"是监视者。"他摸出青丹服下,压下翻涌的气血。
归墟古卷的残魂突然在识海响起:"万剑阁藏有太初境最后一道传承,欲寻真相,需得......"
"我知道。"谢沉渊将剪影人背在身上,镇妄棺的金纹重新收敛。
他最后望了眼被青铜牌暂时稳住的封印,转身没入山林。
夜更深了。
残碑上的青铜牌突然泛起红光,与山林中那双眼睛的幽绿遥相呼应。
风里隐约传来沙哑的低语:"太初遗孤......你以为能阻止?
不过是让游戏更有趣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