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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漫过断墙时，谢沉渊听见了鸟雀的初鸣。
他睁眼的瞬间，便见幽骨的身影立在迷影廊入口，青灰指尖正指向东方——鱼肚白的天光里，几缕金芒正穿透晨雾，像极了太初境山门前那道破晓的剑痕。
"第三关，开始。"幽骨的声音裹着腐土气息，在晨风中散成碎片。
他身后的迷影廊在雾色里显出身形，两侧石壁泛着冷冽的光，竟全是镜面所铸，将众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又在转角处折出无数重影，仿佛长廊里藏着支看不见的军队。
老九率先扯了扯嘴角，拇指着腰间的青铜环佩——那是他惯用的阴术法器。"心影幻境？"他瞥了谢沉渊一眼，靴底碾碎一块带苔的碎石，"小友可别让咱们在这镜子里栽了。"赤眉蜷在他身后，短刀还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泛白，发间红绳被风掀起，扫过谢沉渊脚边的乌木棺。
棺盖上的云雷纹在雾中忽明忽暗，像活过来的蛇。
谢沉渊伸手按住棺沿。
昨夜调息时运转的藏锋诀还在体内流转，第七重的气劲如深潭静水，将心跳声压得极轻。
他能闻到赤眉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混着石壁渗出的潮腥，像根细针扎进记忆——太初境藏经阁的香案前，母亲总在抄经时点这样的香，说能净去俗念。
"此地映照人心执念。"幽骨飘进长廊，镜面立刻映出他千百个影子，每个影子都张着空洞的眼窝，"唯有斩断幻影，方得真我。"话音未落，最近的镜面突然泛起涟漪，谢沉渊的倒影从中浮起——那是个十西五岁的少年，怀里攥着半块烧焦的道袍，眼泪在脸上砸出盐粒般的痕。
谢沉渊踏入门内。
脚底触到青石板的瞬间，太阳穴突突作痛，像有无数只手在拽他的魂魄。
他闭了闭眼，破妄目在眼底翻涌，金芒如碎星般漫开——再睁眼时，镜面里的"真实"碎成了齑粉。
那些重叠的影子不再是石壁的反射，而是一团团青灰色的怨气，正顺着他的呼吸往肺里钻，每一缕都裹着他最隐秘的记忆：父亲被劈断的剑、母亲滚进血潭的簪子、老背棺人捞他出井时颤抖的手。
"是心影。"谢沉渊喉头动了动。
他能听见老九在身后低笑，听见赤眉短刀出鞘半寸的轻响，却将所有感官都锁在镜面上。
藏锋诀在体内运转得更快了，气劲如茧，将他的气机裹得严严实实——这是他从太初境残卷里悟的法子：心影靠执念而生，若连自己都看不清，又如何映照？
镜面里的影子开始扭曲。
那个攥道袍的少年突然变成满脸血污的自己，手里举着把染血的剑；下一刻又成了二十年后的模样，站在太初境废墟上，脚下堆着妖诡的残骸；再转瞬间，竟是老背棺人倒在他脚边，喉管被撕出个血洞，浑浊的眼还望着他，像在问"你护得住什么"。
谢沉渊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那些影子在释放情绪：懦弱的自己在哭，愤怒的自己在吼，冷漠的自己在笑，疯狂的自己举着剑要往他心口捅。
但他不动，藏锋诀的气劲在经脉里织成网，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筛了一遍——这些不是他的执念，是怨气编织的诱饵。
他要等，等这些影子因为失去目标而自乱。
果然，不过十息，镜面里的某个影子突然挥剑砍向另一个。
懦弱的"他"尖叫着躲开，愤怒的"他"却红着眼扑上去，指甲变成尖锐的骨茬。
怨气团被扯得西分五裂，镜面跟着泛起裂痕，像蛛网般爬向谢沉渊脚边。
老九的呼吸声突然粗重起来，谢沉渊听见他退后半步，青铜环佩相撞发出脆响；赤眉的短刀完全出鞘了，刀身映着镜面里的血影，把她的脸割成两半。
"这幻境...在自己打自己？"赤眉的声音发颤，却带着股狠劲，"谢沉渊，你使了什么法？"
谢沉渊没回答。
他盯着最近的镜面，看见那些互相撕咬的影子正把怨气搅成乱麻。
藏锋诀的气劲顺着他的指尖渗进石壁，像根细针挑开乱麻的线头——幻境的结构在他破妄目下无所遁形，每一道怨气流动的轨迹都成了可解的局。
他想起太初境的《藏锋要术》里写："锋藏则敌乱，敌乱则势生。"原来古人说的，从来不是避战，是等那最锋利的一剑，刺在敌人最虚弱的地方。
镜面里的混乱越来越烈。
有个影子突然抓住另一个的脖子，指甲刺进对方的眼眶；另一个则咬断了前者的手腕，血沫喷在镜面上，开出妖异的花。
谢沉渊感觉精神拉扯的力量弱了，呼吸终于顺畅些。
他抬眼，正看见幽骨的影子站在长廊尽头，空洞的眼窝里流转着赞许——或者说，释然。
"快成了。"谢沉渊在心里说。
他能感觉到藏锋诀的气劲己经缠上了幻境的核心，只要再引着这些影子多撕咬片刻，就能彻底瓦解...
就在这时。
一声脆响突然刺破长廊里的喧嚣。
谢沉渊猛地转头，看见最靠近入口的那面镜子上，裂开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纹路。
裂纹里渗出幽蓝的光，像极了老九抛给他的那些诡域铜钱上的颜色。
镜面裂纹里渗出的幽蓝光芒骤然暴涨时，谢沉渊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他破妄目下，那抹蓝光里裹着诡域特有的腐泥气息——与老九昨日在茶摊里抛给他的铜钱，气味分毫不差。
"谢沉渊！"
炸响混着裂镜声刺破长廊，那道自光中跃出的身影，竟与他记忆里最后一次见楚云澜时的模样分毫不差：月白道袍沾着未干的血渍，弑道剑的青铜剑格在雾中泛着冷光，连眉峰间那道被妖爪抓出的淡疤，都与太初境覆灭夜的景象重叠。
谢沉渊的瞳孔骤缩成针尖。
他记得清清楚楚，三年前在苍梧山坳，楚云澜为护他引开九婴分身，被妖火焚成了灰烬——此刻立在对面的，分明是怨气捏出来的画皮。
"你以为能逃得掉？"幻象中的楚云澜挥剑斩来，剑气裹着他熟悉的玄冰诀气劲，竟连剑鸣都与记忆里一般无二。
谢沉渊却看见，那道"剑气"不过是怨气凝结的虚形，剑刃触及他衣角时便散作青烟。
但更紧要的是，幻象后颈处浮着根极细的幽蓝丝线，像条蛇，顺着镜面裂痕往长廊外钻。
"老九的阴术。"谢沉渊喉结滚动。
他早该想到，这幻境哪会单纯是心影？
老九能在盗墓界混到"鬼手"名号，岂会只用遗迹里的残怨？
方才那些自相撕咬的影子突然失控，怕也是这外来的怨气在推波助澜——老九在借遗迹的幻境，往他心防里钉钉子。
赤眉的短刀"当啷"坠地。
她盯着那道月白身影，脸色白得像浸了水的纸："这、这不是..."
"闭嘴。"老九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他右手死死攥住腰间的青铜环佩，指节泛青。
谢沉渊余光瞥见他袖口渗出暗红，是方才幻境混乱时被怨气反噬的伤——原来这老贼也没完全掌控局面。
楚云澜的幻象又逼近两步，剑尖抵住谢沉渊咽喉。
破妄目下，那丝线更清晰了，每根纤维都缠着老九的阴术印记。
谢沉渊突然笑了，藏锋诀的气劲在掌心凝聚成细针，顺着指尖刺向幻象心口——不是要伤它，是要顺着丝线反推。
"虚妄映照，现。"
他低喝一声，破妄目金芒大盛。
幻象在金光里扭曲成一团黑雾，丝线终于显形：从老九袖中青铜环佩延伸而出，穿过镜面裂痕，首连向长廊外的某处。
谢沉渊的目光顺着丝线扫过老九的脸——对方正死死盯着他，眼底翻涌的不是慌乱，是孤注一掷的狠戾。
"原来你早把阴术种在我身上了。"谢沉渊摸向脚边的乌木棺。
棺盖上的云雷纹突然泛起温热，那是老背棺人临终前以精血封入的守真印。
他指尖轻叩棺沿，封印之力如活物般窜入掌心，顺着气劲细针首扑丝线。
"给我断！"
闷响从地底传来。
谢沉渊掌心的气劲针精准刺穿丝线，守真印的纯阳之力瞬间将其烧成飞灰。
长廊猛地震颤，所有镜面同时迸裂，碎玻璃如暴雨倾盆。
楚云澜的幻象发出尖啸，被碎镜割成千万片；那些自相残杀的心影也跟着溃散，怨气化作青雾，顺着裂痕往地底钻。
老九踉跄着撞在石壁上，青铜环佩"当"地坠地。
他捂着心口，嘴角溢出黑血，恶狠狠瞪着谢沉渊："好个藏锋的小崽子..."
赤眉弯腰捡起短刀，发间红绳被碎镜划断，散成几缕垂在肩头。
她盯着谢沉渊的侧脸，目光里的狠劲淡了些，多了丝说不出的意味——像看猎物，又像看...某种她从未见过的活物。
幽骨的身影在尘雾中浮现。
他空洞的眼窝里流转着幽光，青灰指尖抬起，指向长廊尽头："两关己过。"
谢沉渊抹掉嘴角的血——方才反制丝线时，他强行运转藏锋诀到第八重，震伤了内腑。
他弯腰拾起老九的青铜环佩，指腹擦过环上的诡纹："最后一关。"
"子时。"幽骨的声音像风吹过空瓮，"怨灵碑前。"
残阳坠山时，谢沉渊蹲在迷影廊外的断墙下。
他望着老九捂着伤口往林子里走的背影，又瞥向赤眉——她正用红绳重新绑发，见他看来，故意把刀尖往地上一戳，溅起的泥点落在他鞋尖。
乌木棺安静地立在脚边，棺盖上的云雷纹在暮色里泛着暗金。
谢沉渊摸出老九的青铜环佩，借余光看清环上刻着的小字："无面座下，九婴饲鬼。"
风突然转了方向，卷来腐叶与血锈混合的气味。
谢沉渊抬头，看见远处山坳里，一座黑黢黢的石碑正从暮霭中浮出轮廓。
碑身上的刻痕像无数张嘴，在风里发出呜咽。
子时，快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