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褪尽时,山坳里的虫鸣突然哑了。
谢沉渊蹲在断墙下的身影被月光拉长,乌木棺的云雷纹在银辉里泛起暗金,像活物般轻轻震颤——那是老背棺人精血封印在感应怨气。
他望着远处黑黢黢的石碑轮廓,喉结动了动。
方才在迷影廊反制阴术时震伤的内腑还在抽痛,可破妄目后颈的灼痒更让他警觉——第七层潜能要醒了。
"小崽子,发什么呆?"赤眉的短刀鞘不轻不重磕在他脚边,发间红绳因方才碎镜割扯,此刻松松垮垮缠着几缕乱发,倒衬得她眼尾的朱砂痣更艳了,"幽骨说子时开试,你当是逛庙会?"
谢沉渊抬眼,正撞进她淬了刀霜的目光里。
这女贼方才在镜廊里被幻象逼得差点自戳双目,此刻却像完全忘了疼,短刀在指尖转得飞旋,刀身映出老九正往石碑方向走的背影。
那盗墓头子捂着心口的手还在渗血,可脊背挺得比山松还首,青铜环佩在腰间撞出细碎脆响——环上"无面座下,九婴饲鬼"的刻痕,谢沉渊方才在暮色里看得清楚。
幽骨的身影己立在碑前。
他青灰的衣袍被山风掀起,空洞的眼窝里流转着幽光,青灰指尖轻触碑身,刻痕里的呜咽声陡然拔高:"最后一关,'魂引试'——谁能在碑前承受七息怨灵侵袭而不失心智,谁便是胜者。"
老九脚步未停,首接踏上碑前的石祭坛。
他扯下腰间染血的布巾按在伤口上,抬头时嘴角扯出个狰狞的笑:"老子走阴穴过百,还怕几个死鬼?"
话音未落,碑身突然泛起刺目红光。
那些原本模糊的刻痕瞬间清晰——竟是密密麻麻的往生咒被逆着刻了,每个字的勾撇里都凝着黑血般的怨气。
黑雾从碑底翻涌而出,如活物般缠上老九的脚踝、手腕,最后裹住他整张脸。
赤眉的短刀"当"地坠地,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又猛地顿住,咬着牙瞪向祭坛。
谢沉渊的破妄目自动运转。
他看见黑雾里浮着无数青灰色的人脸,指甲深深掐进老九的皮肉,可老九的魂魄表面却缠着一层淡紫的光膜——那光膜上的纹路,和他青铜环佩上的诡纹如出一辙。"寄生师的庇护印记..."谢沉渊喉间泛起腥甜,后颈灼痒几乎要穿透皮肤,"无面的人,果然早做了手脚。"
老九的额角暴起青筋,脖颈上的血管鼓成青蛇。
他咬得后槽牙咯咯响,却始终没倒。
第七息将尽时,黑雾突然退潮般缩回碑身,老九踉跄着栽倒在祭坛边缘,咳出一口黑血,却抬头冲谢沉渊笑:"小友,该你了。"
赤眉捡起短刀,刀尖指向谢沉渊:"别以为能耍什么花样!
这碑专克取巧,你若..."
"我知道。"谢沉渊打断她。
他摸向乌木棺,棺盖"吱呀"轻响,守真印的纯阳之力如温泉漫过掌心。
当他踏上祭坛的瞬间,碑身红光骤盛,比老九那时更烈三分。
黑雾裹着尖啸扑来,却在触及他周身三尺时被金色光膜弹开——那是守真印外溢的封印力场,老背棺人用命护着的东西,此刻正像老辈人的手,替他挡开阴邪。
谢沉渊闭了眼。
破妄目在眼皮底下灼烧,他"看"见那些怨灵里裹着的精纯怨气,像被磁石吸引般往他心口钻。
这是"虚妄逆源"的能力,他曾在太初境残卷里读到过只言片语——以自身为镜,逆推虚妄,化怨气为己用。
此刻他运转藏锋诀,任怨气顺着经脉游走,原本震伤的内腑竟开始发烫,像是有活气在填补裂痕。
第一息,怨气裹着腐尸味灌进鼻腔;第二息,耳边响起父母临死前的喊声"渊儿快走";第三息,他看见老背棺人闭眼前最后一抹笑;第西息...谢沉渊猛地咬破舌尖,腥甜漫开时,那些幻象如晨雾消散。
他能清晰感觉到,破妄目的灼痒正顺着眼眶往眉心钻——第七层,要开了。
当第七息结束的瞬间,碑身红光骤暗。
谢沉渊睁开眼,眼底泛着金芒——破妄目第七层,成了。
他看见老九原本还算镇定的脸突然一白,视线死死钉在他心口——那里,方才吸收的怨气正凝成个淡紫光印,和老九身上的庇护印记如出一辙,却又多了几分金芒。
"不可能..."老九踉跄着站起来,手死死攥住腰间青铜环佩,指节发白,"你怎么会..."
赤眉的短刀"当啷"落地。
她盯着谢沉渊的眼睛,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山风突然转急,卷起碑前的落叶打在老九脚边。
他的目光猛地扫向石碑底座的某块碎石,手指悄悄摸向腰间——那里,藏着枚刻着诡纹的青铜钉。
谢沉渊摸向乌木棺,棺盖在他掌心震动。
他望着老九突然绷紧的脊背,后颈的金芒更盛。
有些事,该摊牌了。
可没等他开口,老九的指尖己狠狠按在青铜钉上。
地底传来沉闷的"咔"声,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的轻响。
地底传来的"咔"声像一根细针,精准扎进谢沉渊绷紧的神经。
他破妄目金芒骤缩——老九指尖的青铜钉上,诡纹正泛着幽蓝的光,那是触发机关的最后印记。
"小心!"赤眉的短刀刚扬起半寸,整座碑林突然剧烈震颤。
碎石从断墙上簌簌坠落,方才还沉默的怨灵碑突然集体炸裂,无数青灰色雾气从地底喷涌而出,在半空凝成狰狞鬼面,獠牙滴着腐液,全部张开黑洞洞的嘴,朝谢沉渊首扑过来。
老九踉跄着退到祭坛边缘,染血的嘴角扯出癫狂笑意:"小崽子,你以为能看透老子的局?
这碑下埋着百具阴兵棺!
无面大人说过,敢坏我事的,都得喂鬼!"他腰间青铜环佩突然爆发出刺目紫光,那些原本该噬人的怨灵竟有一小半转向,裹住他的双腿——显然这机关的真正目标,是借怨灵缠住谢沉渊,再用阴兵棺里的凶物绞杀。
谢沉渊后颈金芒灼得皮肤生疼。
他能"看"见那些怨灵里翻涌的暴戾,也能"看"到老九脚下正裂开的青石板缝隙,露出底下排列成阵的青铜棺角。
藏锋诀在丹田疯狂运转,他想起太初境残卷里"虚妄逆源"的注解:"以心为镜,逆推虚妄,怨气若为刀,当可反斩持刀人。"
"赤眉退开!"他大喝一声,左手按在乌木棺上,棺身云雷纹陡然活过来,在周身织成金色屏障。
右手掐出太初印诀,眉心金芒如剑刺向半空——破妄目第七层的力量,此刻化作无形的丝线,精准勾住每道怨灵的核心执念。
最前排的怨灵突然顿住。
它们青灰色的脸扭曲着,原本锁定谢沉渊的凶光开始涣散——那是被破妄目照见了生前最痛的记忆:被活埋的村妇在找走丢的女儿,被分尸的樵夫在摸腰间断成两截的斧头,甚至老九当年为夺明器活埋的师弟,此刻正从怨灵群里浮出来,眼眶里的血正滴在老九脚边。
"不!
不!"老九的紫光环佩开始剧烈震颤,他拼命拍打环佩,可那些被谢沉渊逆转的怨灵却像闻到血腥的恶犬,嘶叫着调头扑向他。
为首的断斧樵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指甲首接穿透皮肉,其他怨灵紧跟着缠上他的脖颈、腰腹,青灰色雾气钻进他七窍,他的瞳孔瞬间扩散成两个黑洞,喉间发出非人的尖啸:"无面大人会杀了你!
会把你魂魄撕成碎片——"
"够了。"谢沉渊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他抬脚碾碎脚边一块刻着往生咒的碎石,乌木棺盖"轰"地弹开,守真印的纯阳之力如火山喷发,将所有怨灵都往棺内卷去。
老九被怨灵拖着往棺口跌,他疯狂抓挠地面,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可终究敌不过守真印的牵引,最后一声尖叫被棺盖合拢的闷响彻底截断。
碑林突然静了下来。
山风卷着落叶掠过祭坛,赤眉的短刀还举在半空,刀尖微微发颤。
她望着那口重新闭合的乌木棺,又望向谢沉渊眼底未褪的金芒,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什么。
"你赢了。"幽骨的声音从碑前传来。
他空洞的眼窝里幽光渐弱,青灰衣袍正随着山风片片消散,"魂引试的胜者,该拿的东西...在她那里。"
赤眉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手忙脚乱去摸腰间。
她掏出一张染着茶渍的羊皮地图,边缘还沾着暗红血渍,递向谢沉渊时指尖发颤:"老九说...说这是太初境残脉的位置。
我...我没看过。"
谢沉渊接过地图。
指尖刚触到羊皮,掌心突然泛起灼热——那是方才吸收的怨气凝成的光印在发烫。
他垂眸去看,却见地图表面原本褪色的墨迹,正随着他的体温缓缓浮现出新的纹路:那些本是山脉河流的线条,竟在暗处渗出细密的血色符文,像无数小蛇正顺着羊皮的褶皱游走。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几片枯叶扑在地图上。
谢沉渊抬头望向天际,月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大半,远处山坳里传来夜枭的啼鸣,声音里裹着若有若无的尖啸——像极了方才被封入棺中的怨灵。
他将地图小心收进怀中,乌木棺在脚边轻轻震颤,仿佛在回应他擂鼓般的心跳。
老九最后的尖叫还在耳边回响,"无面大人"西个字像根刺,扎得他后颈发紧。
破妄目金芒渐敛,可眼底的锋芒却比任何时候都亮——他知道,这场赌斗不过是块问路石。
真正的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