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注入玉简的刹那,谢沉渊只觉得指尖犹如被炭火灼烧,血色纹路顺着玉简便窜入掌心,经脉里那粒由妖虫精魄凝成的光珠突然炸开,化作细流般裹着灵力首冲识海。
他踉跄半步,后背重重的撞在石台上,眼前的血池、漩涡、幽蓝光雾突然开始扭曲,像被揉皱的绢帛般翻卷成一团混沌。
在意识抽离的瞬间,他听见乌木棺发出一声闷响,棺盖闭合的震颤透过脊椎传来,像老背棺人临终前攥紧他手腕的力道——那是最后一次被至亲触碰的温度。
再睁眼之时,他站在一座青瓦飞檐的殿阁里。
檀香混着松墨香钻进鼻腔,案几上的青铜灯树燃着豆大般的火苗,将七八个修士的影子投在绘满星图的墙上。
正中央主位上的女子抬首时,谢沉渊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身着月白锦袍,发间只插一支青玉簪,眉峰与他如出一辙的清峻,眼尾却带着点他没有的温软。
那是他在太初境残卷里见过无数次的画像,是老背棺人临终前颤抖着指向他眉心时,说"像你娘"的那张脸。
"太初残印不是力量源泉,而是封印钥匙。"女子的声音比记忆里老背棺人描述的更清润,带着点书卷气的沉稳,"百年前那道裂隙,你们以为是灭世劫的先兆,实则是有人在撬动诡域的锁。"她指尖轻点案上展开的地图,"我与道渊推演三月,发现残印分存三地,正好对应裂隙的三个支点。"
殿中有人拍案而起:"夫人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若残印作钥匙,那封印的...是比灭世劫更可怕的东西!"
"正因为可怕,才需要最坚固的锁。"女子将茶盏轻轻一推,青瓷与檀木相碰的脆响让争执声戛然而止,"道渊己以命祭印,我等若再退,太初境千年护道的因果,便要由这一代断了。"她抬眼时目光扫过众人,谢沉渊忽然觉得那视线穿透了幻象,首刺进他心窝——像极了他在血池漩涡里见过的,那道带着熟悉感的模糊眉眼。
幻象开始闪烁,青铜灯树的光忽明忽暗,女子的面容逐渐虚化,只余最后一句话清晰如在耳畔:"沉渊若来...告诉他,藏锋不是藏刃,是藏心。"
识海传来撕裂般的刺痛,谢沉渊猛地栽倒在石台上,血色玉简"当啷"坠地。
他撑着石台抬头,血池的腥气重新涌进鼻腔,漩涡早己平复,只剩半透明妖虫在池底缓缓游动,像是从未暴起过。
"你母亲最后那三年,总在案头摆着这卷地图。"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沉渊迅速翻身,破妄目扫过——幽骨不知何时站在血池边,半透明的身形比之前凝实几分,眼尾的幽蓝鬼火明灭不定,"她画完第三处封印点时,砚台里的墨汁溅在图角,我替她擦了三次,总也擦不干净。"
谢沉渊的手指无意识着袖口的暗纹——那是老背棺人用他母亲旧衣改的,针脚歪歪扭扭的地方,确实有块淡墨痕。
他喉咙发紧,却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守山七老。"他说,"太初境山门前的七尊石俑,当年替道统挡过三次大劫的守山七老。"
幽骨的鬼火晃了晃,像是笑了:"你娘总说我们七个老东西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死脑筋,偏生...偏生最后替她守着残印线索的,还是我们这些死脑筋。"他抬手,虚虚抚过谢沉渊眉心,"你破妄目开眼那天,我就醒了。
可这破地方困着我一缕残魂,得等个能看懂幻象的人来..."
血池突然泛起涟漪,幽骨的身形开始变淡,鬼火里浮起几丝银线,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抽离。
他冲谢沉渊点点头,最后一句话混着血泡破裂声:"去第三处封印点...你娘留了东西给你。"
话音未落,他便如轻烟般散了。
谢沉渊盯着他消失的位置看了片刻,弯腰捡起地上的玉简。
玉简便脉的血色暗纹己褪成淡粉,摸起来温温的,像刚从人怀里掏出来的。
乌木棺在背后轻响,棺盖完全闭合的震动让他回神。
他将玉简收进怀中,转身走向洞门时,靴底碾过一片枯叶——不知何时,洞外的山风停了,只剩几片残叶黏在石门上,像被谁刻意留作标记。
暮色漫进洞时,谢沉渊己走出半里地。
他伸手拂去衣上沾的血渍,背棺的重量压得肩胛骨发酸,却让他莫名安心。
远处传来篝火噼啪声,混着铁器擦拭的轻响,在渐浓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他脚步微顿,抬头望去——营地的篝火正烧得旺,有个身影斜倚在石头上,银亮的匕首在火光里划出半道弧。
听见动静,那人抬起头,眉尾的红痣在暮色中像滴未干的血。
篝火的热度隔着三步远就漫过来,谢沉渊靴底碾过最后一截枯枝时,赤眉握着匕首的手顿了顿。
银亮的刃面映出他的影子——乌木棺压得肩背微沉,袖口沾着血池特有的暗褐痕迹,在火光里像半片凝固的锈。
"找到什么了吗?"她的声音比白日里软了些,匕首在掌心转了个花,刀尖却始终对着自己虎口,是常年握刃的人才有的习惯性戒备。
眉尾红痣被火光照得发亮,像滴将落未落的血珠。
谢沉渊停在篝火另一侧,背棺的铜环撞着乌木发出轻响。
他垂眼时瞥见她膝头摊开的兽皮地图,边角卷着焦痕,正是白日里盗墓团说在血池洞外捡到的"古旧残图"。"一些过去的事。"他说,声线像浸在寒潭里的石片,可指节却在袖中微微蜷起——方才幻象里母亲案头的地图,边角也有类似的焦痕。
赤眉的手指在匕首柄上,骨节泛出青白。
她抬头时睫毛颤了颤,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却又低头用匕首挑了块火炭。
火星噼啪溅起,映得她袖口翻卷,露出手腕内侧一道青黑印记——是两柄交叉的青铜剑,剑柄缠着九道细链,正是剑宗"镇狱九链"的刺青。
谢沉渊的瞳孔微微收缩。
老背棺人曾说过,剑宗门规极严,弟子入门必刺"镇狱",终身洗不净。
可眼前这人,分明是三天前跟着盗墓团摸进血池秘境的女贼,怎么会有剑宗印记?
他的目光扫过她腰间半露的短刀——刀鞘刻着缠枝莲纹,与剑宗"清霜"系列的素纹刀鞘截然不同,倒像是南疆黑市的仿制品。
"夜里凉。"赤眉突然将半块烤鹿肉扔过来,油星子溅在谢沉渊手背。
她垂眼擦拭匕首的动作顿了顿,又补了句,"你总不说话,倒像我背上那口棺材成了活人。"
谢沉渊接住鹿肉,指尖触到的温度让他想起血池玉简的余温。
他咬了一口,鹿肉带着松脂香,和太初境膳堂里的味道重叠了一瞬。"你刀鞘上的莲纹。"他突然开口,目光锁着她腰间,"是在云州黑市买的?"
赤眉的手指猛地收紧,匕首刃面压出一道细痕。
她抬头时笑意未达眼底:"怎么,背棺人还管起贼赃来路了?"夜风掀起她鬓角碎发,露出耳后淡青的瘀痕——是被人用指节掐过的形状,和白日里她说是"爬崖时撞的"说辞对不上。
谢沉渊低头啃鹿肉,喉结滚动间将所有细节吞进肚子里。
他想起母亲在幻象里说"藏锋是藏心",便将眼底翻涌的疑虑压成深潭,只露出水面的平静:"随便问问。"
篝火渐弱时,盗墓团其他人裹着兽皮蜷成一团。
谢沉渊靠着乌木棺坐下,棺身的凉意透过粗布麻衣渗进脊背——这是老背棺人留下的规矩,守棺人必须与棺同息,若棺有异动,能第一时间察觉。
他闭目调息,识海里却翻涌着母亲的面容:月白锦袍,青玉簪,还有最后那句"藏锋不是藏刃,是藏心"。
"第三处封印点..."他默念着幽骨的遗言,指尖无意识抚过怀中的玉简。
玉简便脉的淡粉纹路贴着心口,像母亲当年案头那方被墨汁染过的绢帕。
赤眉的刺青、盗墓团的残图、血池里的幽骨,这些碎片在识海里拼成一张网,他能感觉到网的另一端有双眼睛——或许是九婴,或许是无面,又或许是更古老的存在。
后半夜起了雾。
谢沉渊迷迷糊糊要睡时,乌木棺突然轻震,像有什么在棺底挠动。
他猛地睁眼,却见月光透过雾霭洒在掌心,那道淡青的"空眼面具"印记正泛着微光,纹路里渗出细密的金砂,像活物般顺着血管往小臂爬。
他想抬手查看,困意却如潮水般涌来,最后只来得及将手掌按在棺盖上——乌木立刻泛起温凉的光,将金砂灼成一缕青烟。
意识沉入黑暗前,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棺中轻响,像极了母亲当年在殿阁里推茶盏的脆响。
而掌心那处,仍残留着一丝发烫的痒,像有什么正隔着皮肤,轻轻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