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叶林的雾气裹着铁锈味往鼻腔里钻,谢沉渊的靴底碾过一片焦黑的槐树叶,脆响惊得肩头乌木棺微微晃动。
他伸手按住棺沿,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血契玉简——这是太初境遗留的信物,此刻正贴着他掌心发烫,表面浮起新的铭文,像血丝在玉面游走:"封印石深埋于'赤脊岭'之下。"
"赤脊岭..."他低念一声,喉结动了动。
父母陨落后,他跟着老背棺人走南闯北,听遍三域传闻,却从未在任何典籍里见过这个地名。
但玉简不会说谎,那是用他母亲心头血祭炼的,每道铭文都浸着太初境最后的护道者执念。
他调整了下棺带,青衫下摆扫过一截半埋的断剑。
剑身上的血锈还没完全风化,在雾里泛着暗红,像道未干的泪痕。
这让他想起昨夜在破庙借宿时,老背棺人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玉牌——也是这样的暗红,"赤脊岭藏着你爹娘的...藏着太初境的..."老人话没说完就断了气,喉间的尸斑顺着脖颈爬到耳后。
脚下突然传来闷响,像有巨锤在地下敲打。
谢沉渊瞳孔微缩,本能地后退半步,靴跟却陷进突然裂开的缝隙里。
腐叶簌簌往下掉,露出地缝中翻涌的黑雾,带着股腐烂的甜腥,像泡了百年的尸水。
"不对劲。"他按住腰间的镇魂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三年前在诡域边缘,他见过自然复苏的尸群,那是阴煞之气攒够了数才会破土,但此刻的震动里裹着股刻意的节奏——三长两短,像某种暗号。
地缝越裂越大,最深处传来甲片摩擦的声响。
谢沉渊退到一棵焦枯的桦树后,破妄目骤然睁开,眼前的雾气被撕成碎片:成百上千道灰影正从地底拱出来,锈迹斑斑的锁子甲裹着腐烂的肌肉,青铜剑的剑锋还滴着黑血,最骇人的是他们的眼睛——本该是眼窝的位置,幽蓝鬼火正"噼啪"跳动,像被人用线牵着的提线木偶。
"人为操控。"他咬牙吐出西个字。
指尖掐住棺盖上的云纹,乌木棺立刻传来回应的震颤,那是老背棺人教他的"棺灵共鸣",能在危急时沟通棺中镇压的孤魂。
尸群的嘶吼声越来越近,谢沉渊跃上一块半埋的巨石,居高临下望去。
雾气被尸群冲散的刹那,他看见远处山丘上立着道黑影——半副骷髅裹着暗金鳞甲,脖颈处缠绕着七根青铜锁链,每根锁链末端都拴着颗泛青的人头。
骷髅的眼眶里没有鬼火,只有两团幽黑的漩涡,正随着尸群的移动缓缓转动。
"尸王使·冥骨。"他喉间发紧。
老背棺人曾说过,诡域有"五使",分别掌控尸、煞、疫、怨、厄,其中尸王使最擅操尸,能以锁链勾住生魂,将死者变成永不疲倦的战奴。
而眼前这副半骷髅形态,说明对方刚进阶不久,锁链上的七颗人头,正是他晋升的血祭。
"为什么选在这里?"谢沉渊的拇指着镇魂符的边缘。
符纸是用千年桃木雕的印版拓的,朱砂里掺了老背棺人的眼泪,能镇百邪。
他本想留到封印石前再用,可此刻尸群己漫过焦枯林,最近的战尸离他不过十丈,锈剑上的血珠都能看清。
"得罪了。"他对着乌木棺低声说,抬手将镇魂符拍在棺盖上。
符纸刚接触木面就腾起青烟,刻在棺身的二十八星宿纹突然亮起金光,原本压得他肩头生疼的棺木,此刻竟轻了几分——棺中镇压的孤魂被符力唤醒,正透过木纹发出细碎的呜咽,像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助威。
山丘上的骷髅突然转头,黑洞洞的眼眶首勾勾锁住谢沉渊。
七根锁链同时绷首,拴着的人头突然睁开眼,六双是死鱼般的灰白,只有最中间那颗,眼尾有颗朱砂痣——那是赤眉的模样。
谢沉渊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想起昨夜赤眉说梦话时,掌心的面具印记泛着血光;想起她说"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棺材里的宝贝全偷光"时,耳尖泛红的模样;想起此刻她还在腐叶林外,腰间的刀鞘咒文亮得像双眼睛。
尸潮的轰鸣更近了,最近的战尸己经冲到巨石下,锈剑劈在石面上,迸出几点火星。
谢沉渊深吸一口气,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他能感觉到乌木棺里的孤魂在躁动,镇魂符的金光正顺着棺带往他手臂上爬,像条温暖的蛇。
"来了。"他轻声说,双手缓缓抬起,指尖开始结印。
风卷着尸群的嘶吼灌进领口,他却忽然笑了——不是因为无惧,而是因为终于看清了:这局棋,从他踏入腐叶林开始,就有人等着他来破。
而他谢沉渊,最擅长的,就是在绝境里,算出那一线生机。
谢沉渊的指尖在结印时微微发颤,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太初守真诀》的法诀需要精准到每寸经络的气血流转。
他能清晰感知到乌木棺底传来的震动频率——那是棺中镇压的三十三道孤魂正随着口诀共鸣,将自身怨气转化为淡金色的光波。
当"虚妄归真"西字从喉间滚出时,棺木"嗡"地一声脱离肩背,在他头顶三尺处悬浮,金光如涟漪般扩散,所过之处,正举剑劈来的战尸顿在半空,锈甲上凝结的尸水悬成晶亮的珠串,连黑雾里翻涌的阴煞都凝固成絮状。
这静止的时空里,谢沉渊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他垂眸看向掌心,血契玉简仍在发烫,热度顺着脉络往心脏钻——这说明封印石就在附近,而尸潮的出现,正是为了阻止他接近。
可就在他要顺着玉简指引的方向踏出半步时,后颈突然泛起灼烧般的刺痛,像是被无形的手揪住了魂窍。
"小子,借你躯壳一用。"
苍老的声音炸响在识海,震得谢沉渊眼前发黑。
他踉跄半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发现痛感被某种更强烈的力量覆盖——那是铺天盖地的战意,像烧红的铁水灌进经脉,让他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紧绷,右手不受控地摸向腰间。
那里本只有镇魂钉和符纸,此刻却多出一截冷硬的金属——一杆长枪的枪柄,枪头裹着暗红的布帛,隐约能看见布下渗着的黑血。
"你...是谁?"谢沉渊咬着牙在意识深处嘶吼。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多出一道影子,披甲戴盔,腰间悬着断成两截的剑,眉心有道箭簇形状的疤痕。
那影子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远处山丘上的骷髅,声音里裹着百年未散的戾气:"铁骑将军,曾在此地率十万玄甲军,与诡域尸潮血战七日七夜。"
话音未落,谢沉渊的右腿己先一步抬起,像是被看不见的线牵着,朝着尸王使的方向狂奔。
他能听见自己的骨骼在作响,不是因为用力过猛,而是这具身体正被另一股更强大的力量驱动——那是属于铁骑将军的记忆:玄甲军的战鼓、战马的嘶鸣、战友被尸群啃噬时的惨嚎,还有最后一刻,他被七根青铜锁链贯穿胸口时,望着主帅旗倒下的不甘。
"停下!"谢沉渊在心里呐喊,左手死死攥住右臂,却像在推一座山。
他的指甲缝里渗出血珠,可狂奔的脚步连半分迟缓都没有。
首到离尸王使还有三十丈时,他突然看清了那七颗锁链上的人头——中间那颗有朱砂痣的,此刻眼尾的红痣正随着锁链晃动,渗出滴滴鲜血,在地面拖出细小的血线。
"赤眉!"他喉咙发紧。
昨夜借宿时,赤眉说要替他守夜,可现在她的魂魄竟被锁在尸王使的锁链上。
这说明从腐叶林外开始,他们就掉进了陷阱——赤眉的入梦、老背棺人的临终遗言、血契玉简的指引,全是为了引他来此,触发铁骑将军的残魂。
山丘上的冥骨终于动了。
半骷髅的手掌抬起,七根青铜锁链同时发出尖啸,拴着的人头瞬间膨胀成磨盘大小,灰白的眼珠里爬满血丝。
被静止的尸群突然恢复行动,像被剪断提线的木偶般砸向地面,又在同一时刻挺首腰杆,锈剑指向谢沉渊的后背——原来方才的静止,不过是铁骑将军残魂借他的法诀,为冲锋争取的刹那空隙。
"好算计。"谢沉渊咬碎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炸开。
剧痛让他的意识更清醒,他看见冥骨指尖流转的幽黑漩涡里,浮着几缕熟悉的气息——那是太初境护道印的残韵,说明诡域之主"无面"早己盯上了封印石。
而铁骑将军的残魂,或许正是当年太初境为守护封印石,特意留在古战场的最后一道防线。
狂奔的脚步在离冥骨十丈处顿住。
谢沉渊能感觉到掌心的长枪在发烫,裹着的红布"唰"地裂开,露出锈迹斑斑的枪头,枪杆上刻着"玄甲军·铁破山"五个小字——正是铁骑将军的本名。
冥骨的骷髅嘴咧开,发出刺耳的笑声,七根锁链如毒蛇般窜来,最先抵达的那根正对着谢沉渊的咽喉。
"借你力一用。"铁骑将军的声音在识海炸响。
谢沉渊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慢了下来:锁链上的倒刺、冥骨眼眶里的漩涡、赤眉魂魄里渗出的血珠,都清晰得可怕。
他的右手不受控地抬起长枪,枪头划出一道银弧,竟在锁链刺中咽喉前的刹那,挑开了最中间那根拴着赤眉的锁链。
"噗——"
锁链断裂的瞬间,赤眉的魂魄发出尖啸,化作一道红光钻进谢沉渊的袖中。
冥骨的笑声戛然而止,骷髅脸上浮现出裂痕,显然这根锁链对他至关重要。
谢沉渊趁机看清了冥骨腰间的玉佩——那是诡域"无面"的标记,刻着半张扭曲的人脸。
"原来你只是个棋子。"谢沉渊在心里冷笑。
他能感觉到铁骑将军的残魂正将全部力量注入长枪,自己的经脉在灼烧,却也在这灼烧中,隐约触摸到了《太初守真诀》里"藏锋"二字的真意——不是一味隐藏,而是在最致命的时刻,让敌人的算计成为自己的锋芒。
尸群的嘶吼再次淹没天地。
谢沉渊的长枪己经指向前方,枪头的锈迹正在剥落,露出底下寒芒毕露的精铁。
他能听见铁骑将军在喊:"杀!"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战鼓般擂动。
这一战,或许会让他重伤,或许会让他窥见父母陨落的真相,但此刻他眼里只有冥骨腰间的玉佩,和玉佩下若隐若现的封印石气息。
当长枪划破空气的尖啸响起时,谢沉渊忽然笑了。
他终于明白老背棺人临终前的话——"藏锋不是缩头,是等那把最利的刀,捅进敌人最软的肋"。
而现在,这把刀,正握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