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波推开玻璃门时,秦娜正坐在足疗椅上发呆。她穿着一条暗红色的短裙,双腿交叠,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暧昧的光泽。听到门响,她条件反射地扬起职业性的微笑,又在看清来人后松弛下来。
"又是你啊。"她懒懒地站起身,拖鞋在地板上发出啪嗒的声响,"今天不做生意了,腰疼。"
李波没接话。他盯着墙上那个褪色的"忍"字,墨迹晕染开像干涸的血迹。三十八岁的失业程序员,身上还带着下午面试失败的颓丧。
这个城中村的足疗店是他这两个月来唯一能获得慰藉的地方。
"那两个公务员又来了?"他瞥见茶几上残留的烟蒂,不是秦娜常抽的女士烟。
秦娜嗤笑一声,从柜台底下摸出红花油:"德性不好。"她掀起衣摆,后腰处一片淤青在惨白皮肤上触目惊心,"今天第三个要求踩背的。"
李波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他想起上周在人才市场,那个HR打量他秃顶的眼神——和此刻秦娜腰上的淤青一样,都是生活碾过的痕迹。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秦娜看了眼屏幕,按下静音:"我老公。"
"幸福吗?"这问题李波问过很多次。
"幸福?"秦娜把红花油拍在柜台上,玻璃瓶底撞出清脆的响,"女儿下学期的补习费六千八,你说幸不幸福?"
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廉价精油的甜腻。李波盯着秦娜无名指上的戒痕——那枚婚戒去年就当掉了。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跟我走吧。"
秦娜像被烫到似的抽回手:"李老师,你老婆昨天还打电话找你呢。"她故意用"老师"这个称呼,带着刺人的嘲讽,"我们这种地方,治不了你的心病。"
玻璃门外,烧烤摊的油烟飘进来。李波摸出皱巴巴的二百块钱压在红花油下面:"一个钟。"
秦娜叹了口气,拉上窗帘。
当她的手指按上李波太阳穴时,这个总在深夜出现的男人突然哽咽起来。他的眼泪洇进按摩巾,像某种隐秘的告解。
“一个大男人,羞不.............”秦娜从抽纸盒,祉几张递给他,
“你的能力不是不行,只是没碰到一个机会,或许换个地方会好起来..............”
"怎么换,父母老了,需要照顾,儿子读书也需要接送,你知道吗...............我老婆子宫癌.............也己经没多少时日了..............."李波的声音闷在枕头里。
我过得好憋屈.....................
秦娜的指甲在他头皮上顿了顿。
墙上的电子钟跳到00:00,发出"滴"的一声。
这个城市又有多少像他们这样的人?
在午夜时分,用金钱购买片刻的体温,用谎言维系残破的体面。
这个男人的寂寞,孤独,压力,渴望被温暖,渴望被理解被爱。还有极限压抑下对性的痴迷。
"转身..............."秦娜扯了张纸巾按在他眼角,"给你按按腰。"
李波翻身时碰倒了柜边的包,里面滚出降压药和出院单和一摞缴费发票。秦娜弯腰去捡,防晒服领口垂下,露出锁骨下方的烫伤疤痕...............去年醉酒客人留下的"纪念"。
两个伤痕累累的中年人在狭窄的按摩床上对视,突然都笑了。
"下雪了。"秦娜望向窗外。
真的下雪了。
离那个下大雪的2000年好遥远,那年秦娜第一次从按摩店回家时,也是这么大的雪。
雪用宽大的菱角掩盖着什么,将路面堆得一片白芒................
细碎的冰晶粘在"娜娜足疗"的霓虹招牌上,像给这个破败的街区打了层柔光。李波想起二十年前大学初见妻子的雪夜,那时他们都以为人生会永远明亮。
"我买了电动车。"他没头没尾地说,"送你回家?"
秦娜把掉出来的东西塞回他包里,扣好防寒服的每一颗扣子:"行啊,老规矩,到小区门口就行。"
雪越下越大。
李波在后视镜里看见秦娜缩在后座,像个单薄的剪影。后腰的淤青还在疼,但此刻他们奇异地感到平静。
在这座永远灯火通明的城市里,至少今夜,有两个孤独的灵魂暂时不必独自对抗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