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三天期限的最后一个傍晚，暴雨冲刷着按摩店的霓虹招牌。艾可可盯着手机里保存的名片照片，拇指反复放大那个烫金徽标——交错的手术刀与桂枝图案，边缘处有个不易察觉的"C"形缺口。
她的呼吸突然变得困难。三年前那间手术室里，无影灯上也印着同样的标记。
"38号，七号包厢又点你钟了！"前台小妹探头进来，"还是那位杨先生。"
精油瓶从掌心滑落，罗马洋甘菊的液体在地砖上漫开，散发出比平时更苦涩的香气。艾可可机械地抽出酒精棉片擦拭手指，指腹被擦得发红也没停下。
包厢里，杨志成正在接电话："...并购案的文件需要重新公证..."看见她进来，他立即挂断，手机锁屏闪过"仁和医疗集团"的LOGO。
"考虑好了吗？"他指向茶几上的合同，纸页边缘整齐如刀切。艾可可注意到他今天换了枚铂金袖扣，冷光下像小型手术器械。
"抱歉，我学历不符合要求。"她将服务车推到床边，金属轮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杨志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这个动作太突兀，以至于艾可可条件反射地摆出防御姿势——医学院必修的防身术起手式。
"........庆医专2016级康复治疗班，"杨志成的声音像在读病历，"专业课全优，大三在市立医院实习时发生医疗事故。"他指尖按在她腕间，"到现在你的桡动脉还在应激性痉挛。"
艾可可猛地抽回手，服务车上的精油瓶相互碰撞。她忽然意识到，对方刚才触碰的正是中医把脉的"寸关尺"位置。
"你去调查我了....？"
"只是好奇什么样的技师会特意进口德国洋甘菊精油。"杨志成从公文包取出平板电脑，屏幕上是某篇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的论文，《周围神经损伤的徒手评估法》——作者栏赫然写着艾可可的名字。
雨水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河。
艾可可的耳膜嗡嗡作响，仿佛又回到那个充满警报声的早晨。手术室里心电监护仪的尖叫，护士打翻器械盘的脆响，还有自己白大褂上不断扩散的血迹。
"那篇论文的结论是错的。"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触诊法无法判断神经鞘膜内出血。"
杨志成调整了坐姿，这个动作让他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艾可可瞳孔骤缩——他锁骨位置有条三厘米长的疤痕，缝合痕迹呈现出特殊的交叉针脚。
"2019年3月12日，"她突然说，"市立医院第三手术室。"
雪松香气在这一刻变得尖锐。杨志成僵住的样子证实了她的猜测。那天手术台上大出血的患者，主刀医生白大褂里飘出的就是这个味道——昂贵而冰冷的木质调香水，与消毒水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气息。
"你是器械护士。"杨志成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当时负责递手术钳。"
艾可可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记忆碎片如锋利玻璃：她递出的血管钳被主刀医生打落，患者突然喷涌的鲜血，还有事后院长办公室里那份被迫签署的保密协议。
没人相信一个实习生关于器械灭菌问题的警告。
人微言轻在整个学术领域是固定模式，要么你后台硬，要么你有资历（年数久），这个弊端是明眼人敢说不敢反抗的，因为有权威的压着..............
"沐心堂是仁和医疗的子公司。"杨志成递来苏打水，铝罐凝结的水珠滴在合同上，"我们需要真正懂医疗的人。"
艾可可突然笑起来，笑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三年了，她从街边发廊到足浴城，故意把学历证明藏在箱底，结果命运像个恶劣的编剧，让当年手术室里最不该重逢的两人在此相遇。
窗外的暴雨更猛烈了。她看见杨志成右手无名指上的戒痕——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不是婚戒的印记，而是长期佩戴手术室橡胶手套留下的痕迹。
"为什么是我？"她握紧服务车扶手，"你们明明有整个医疗集团的资源。"
杨志成解开袖扣，露出手腕内侧的淡蓝色痕迹。这是医护人员常见的"职业纹身"，长期使用特定消毒液导致的皮肤着色。
"当年那台手术，"他声音很轻，"患者是我父亲。"
香薰蜡烛突然熄灭，一缕白烟笔首升起。
艾可可感到某种坚固的东西在胸腔里碎裂，可能是这些年筑起的全部防御。她看着杨志成从合同底下抽出一份泛黄的病历...........那正是她当年被医院扣留的实习档案。
"下周一九点，"他起身整理西装，雪松气息里混入雨水的潮湿，"沐心堂顶楼有场关于医疗事故鉴定的内部研讨会。"一张烫金邀请卡被放在病历上，"作为特邀技术顾问出席，这是你拿回执业资格的唯一途径。"
门关上后，艾可可发现自己在数呼吸次数。
这是她考取医护执照时的减压技巧，但此刻每次吸气都带着罗马洋甘菊的苦涩。她拾起邀请卡，烫金文字在指尖留下微热的触感，像某种正在愈合的伤口。
窗外，城市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光晕。
某个决定在心底悄然成形，如同深水之下缓慢浮起的气泡。
艾可可拿起手机，删除了所有按摩店的招聘APP，然后打开尘封己久的云盘.............
那个名为"执业医师备考"的文件夹，在三年来第一次被点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