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室的檀香还氤氲在记忆里。
纪凌独站在帝豪顶层窗前,脚下是口河镇渺小而喧嚣的棋盘。
疤痢强匍匐的狼狈,光头李谄媚的虚影,老圭最终那彻底被榨干精神气的……
这些画面在他脑中清晰无比,却又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赢了?是赢了。
三股拧紧的势力,如同三条毒蛇被他单手扼住了七寸。
可怪得很。
一股陌生的……空落感。
像刚爬出“鬼崖”那阵的迷茫。
砍柴换红薯的日子苦,但每一步都踩在实处。
砖窑厂的血污里泡着,恨是烧心的火,烧得人咬牙切齿却无比清醒。
哪怕是监狱的暗无天日,每一次格斗、每一次算计、每一次在禁闭室无声磨砺那柄由杀意淬成的骨刀,目标都明明白白——活下去!
可现在呢?
活路铺开了。
口河镇的地下王国,像个烫手的金碗被捧在他手里。
金碧辉煌的外壳下,是疤痢强们眼神深处的试探、老圭们骨头缝里的怨毒、还有无数双黑暗中窥伺的眸子,等着他这个新王的斤两。
这感觉……
比踩在青苔上还悬乎。
纪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真是天生的贱骨头?
安稳饭没吃上几口,就浑身不得劲了。
他转身离开窗前,手指拂过红木桌面,那触感也像隔着一层。
右拳面用人命浇灌生长的凶器……
还有那随之悄然充盈全身、仿佛无休无止的精力……
真真实实成了他此刻安身立命的根基。
不能停?
还是……不该停?
这念头像滚水烫了一下。
他摇摇头,把这股莫名的躁动压下。
眼下,有更要紧的窟窿得补——
权柄在握,根基却悬在浮沙上。
刘老棍倒了,苟瘸子折了,陈瞎子...
可疤痢强伤好的胳膊会不会反噬?
光头李的账本背后是不是还藏了册子?
老圭那个油滑的泥鳅,会不会在看不见的角落又垒起新的钱仓?
这群老油条,表面上叫“柳爷”时眼神亮得像狗,心底那杆秤称量他的,无非是看得见的拳头和摸不着的……短处。
短处在哪?
纪凌的记忆定位在光头李昨晚的那本账册上,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眼晕。
每一个数字和字都认得,可它们组合起来要表达的意思,却像隔着一层雾气。
字迹端正,条列清晰,他甚至能挑出里面几个故意留给他发现的“小破绽”,当敲打的引子。
可疤痢强手下交上来的,字迹歪歪扭扭,涂抹无数,看着就让人心烦。
至于老圭那边……他眼前浮现出老圭签字时那双藏着精光的眼睛。
看透?看穿?
捏死他们肉身容易,捏死他们的心机和贪欲,难。
账!就是这群混账的命门!
也是他这个新主最显眼的靶子。
一个不懂账的龙头,在这些盘踞经营多年的地头蛇眼里,就是块迟早被掀下桌的肥肉。
他们会把“柳爷”叫得山响,同时像蚁群搬空堤坝一样,悄无声息地蛀空他的根基。
这个靶子,不能是他纪凌自己。
他需要一面盾牌,一把精准、能刺破谎言的尺子。
他的目光越过窗下的灯火,落向长廊尽头。
薇薇。
陈瞎子留下的影子,却意外照亮的影子。
她那惊人的记忆碎片清晰浮现:老圭儿子的项目名、保护伞的联系代号、甚至那串冗长的国际账号,每一个细节都像刀刻斧凿般精准!
疤痢强藏匿赃物的几个废弃修车点、光头李几个洗钱账户的名字和大致流水……
全在她脑子里!
这绝不是巧合。
她的信息倾泻,不只是恐惧或站队,更显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
记录与分析的天赋。
是工具?
还是……钥匙?
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
响了不到两声,对面立刻接起。
“柳爷?”
“让薇薇来我顶层套房。”
“收到!”
很快,顶层套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纪凌的声音不高。
薇薇推门进来,脚步比平日轻。
她似乎刚收拾过,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眼底深处却亮着光——
那是一种混杂着试探与隐隐渴望的光。
早上近乎孤注一掷的宣泄,像推开了一扇沉重的门,把她推到了一条更忐忑也更想踏足的路上。
纪凌没回头,只看着窗外。
“小柳哥?”
纪凌转过身。
“疤痢强、光头李、老圭,这三个人地盘上每天的进出账目,有多少条项目?”
薇薇一愣,似乎没料到是这个切入。
她下意识绷紧身体,思维转动起来。
“疤痢强管理的娱乐和餐饮!”
“主要看人头费、酒水毛利、抽佣比例,每天固定项目十二类。”
“但混乱点在夜总会临时包厢的开销冲抵,这是最容易藏污纳垢的窟窿。”
“光头李管的是所有赌档!”
“项目看着简单——赌桌抽水、高利贷放收、洗码换筹、客人包场费——但猫腻都在交易过程里!”
“重点看抽水比例是否做手脚,赌台‘意外赢钱’有无虚报,最关键是放出去的高利贷回收账!”
“本金、利息、滞纳金、砍头息……”
“层层叠叠最容易玩消失!”
“还有现金流!”
“大笔现金进出才是最难追的窟窿!”
纪凌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异样。
她不仅点明了赌档核心,更首接刺穿了最核心的运作方式和漏洞!
这绝不仅仅是记性好,这是一种近乎天赋的、对经济流转脉络的敏锐洞察力!
“老圭的码头。”
“进出报关费、临时泊位租赁、特殊处理费、还有他那套复杂的装卸抽成算法……”
“明面上的账单每天项目不下二十项。”
“最难啃的是他那一套所谓的‘港务协调费’,名目杂、标准模糊、现金流动大,是他中饱私囊的主管道。”
纪凌的心跳快了半拍。
“如果……需要你把这三大块所有的账目理清楚,统一起来。”
“杜绝他们各自做手脚的可能,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