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门板隔绝了门外的一切声响,却隔绝不了门内苏晚剧烈的心跳和指尖残留的、端过那蓝色小碗的灼热感。
她背靠着门,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劫掠。那只小小的、印着卡通太空船的蓝碗,此刻像一个烫手的烙印,烙印在她混乱的神经上。她做了什么?她竟然真的…用小宝最喜欢的碗…盛了羹汤…放回了那个位置?!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裹挟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不敢去想门外那个男人看到这碗羹时的反应。是错愕?是狂喜?还是…更深的纠缠?
“妈咪!” 苏小宝带着巨大满足和一点小得意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魔法甜羹…好吃吗?魔法师叔叔…他吃到了吗?”
小家伙躺在躺椅里,小脸上带着分享后的兴奋红晕,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苏晚,期待着妈咪的认可。
苏晚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走到床边。看着儿子苍白小脸上那纯粹的、不染尘埃的喜悦,所有的烦躁和恐慌仿佛都被这温暖的光驱散了一丝。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嗯…小宝分出去的甜羹…魔法师叔叔…一定会喜欢的。”
她拿起温热的毛巾,再次替儿子擦拭额角。动作轻柔,目光却有些失焦。门外那个男人的身影,那卑微的蹲守,那碗被端走的羹汤,那扇重新紧闭的门…像纷乱的碎片,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
“妈咪…” 苏小宝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困意重新袭来,小脑袋在躺椅上蹭了蹭,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一丝执着的念想,“等小宝…睡醒了…有力气了…妈咪…带小宝去看看魔法师叔叔…好不好?小宝想…亲口跟他说…谢谢…”
亲口说谢谢…
面对面的…
苏晚擦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住。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她看着儿子渐渐合上的、带着期盼的眼眸,看着他沉入安稳的睡眠…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湮灭在喉咙深处。
她轻轻替儿子掖好被角,目光落在儿子恬静的睡颜上。那碗蓝色的羹汤,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扩散,搅动着冰层下更汹涌的暗流。她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到从前那堵冰冷的墙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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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
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客厅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辉。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厉司爵依旧维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滚落在地毯上、迅速洇开深色痕迹的泪水,证明他还活着。
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捧着那只小小的蓝色儿童碗。碗壁残留的温热早己褪去,变得和他指尖一样冰凉。卡通太空飞船的图案,在泪水的模糊下,显得有些扭曲变形。
他看着这只碗,看着碗底残留的、几滴晶莹的羹汤痕迹…巨大的幸福和更深的酸楚如同两股巨力,反复撕扯着他的灵魂!
她端走了他的羹汤。
却又…用小宝的碗…盛了同样的羹汤…放回了原处!
放在他放碗的同一个位置!
这算什么?!
是回应?
是怜悯?
还是…一种她自己也未曾理解的、无声的靠近?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小小的蓝色碗,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他心口那道名为“绝望”的闸门!汹涌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彻底冲垮!他像个迷途多年、终于窥见归家灯火的旅人,哭得无法自抑,却又被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暖流包裹。
他颤抖着,将冰凉的碗沿凑到干裂的唇边。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舐着碗底那一点点残留的、早己冰冷的羹汤痕迹。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清甜,混合着泪水的咸涩,在口中化开。
那味道…
不是甘泉。
却比甘泉更珍贵万倍!
他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汹涌而下。高大的身躯蜷缩在晨光里,无声地颤抖着,像一个终于被神明垂怜的、虔诚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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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无声的泪水和凝固的晨光中缓慢流逝。
当Jean教授沉稳的脚步声再次在客厅里响起时,厉司爵才如同大梦初醒般,猛地回过神。他迅速用手背抹去脸上狼狈的泪痕,试图站起身,却因为久蹲和情绪的巨大冲击,双腿发麻,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Jean教授的目光扫过他通红的眼眶,扫过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只小小的蓝色空碗,睿智的蓝眼睛里没有惊讶,只有一丝深沉的平和与了然。老人没有多问,只是将手中端着的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轻轻放在了客厅中央的茶几上。
盖子揭开。
浓郁的、带着谷物醇香的米粥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不同于雪梨羹的清甜,这是最朴实、最暖胃的关怀。
“Storm,” Jean教授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去洗把脸。然后,把这锅粥,端到Sunshine的门口去。”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记住,放下就好。什么也别说。”
厉司爵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瞬间明白了Jean教授的用意!笨拙的靠近只会带来碎裂。唯有这无声的、持续的、带着温度的关怀,如同涓涓细流,才能穿透坚冰。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力点了点头,将那只视若珍宝的蓝色小碗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柜子上,转身快步走向客房的盥洗室。
冰冷的水流拍打在脸上,刺激着他疲惫的神经,也稍稍洗去了泪水的狼狈。他看着镜中自己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他整理好仪容,深吸一口气,再次回到客厅。
茶几上,那锅热气腾腾的白粥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厉司爵走过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端起砂锅。沉甸甸的,很烫,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
他端着砂锅,一步一步,如同捧着稀世的圣物,再次走向那扇紧闭的门。
这一次,他的脚步比之前更稳。
眼神比之前更坚定。
心跳如鼓,却不再全是慌乱。
他停在门边,依旧是那个不会过于冒犯的距离。
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再次蹲下了身。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僵硬,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熟稔的、笨拙的温柔。
他将手中那锅滚烫的、散发着浓郁米香的白粥,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放在…之前放羹汤的…那个位置。
没有迟疑。
没有犹豫。
只有无声的放下。
只有那锅粥散发出的、温暖的、如同家一般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在门前的空气里。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再卑微地低头蹲守。他缓缓站起身,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板,仿佛要将这无声的传递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默默地转身,如同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一步一步,退回到了客厅的阴影里,重新将自己藏匿起来,只留下那锅无声的暖粥,在晨光下散发着氤氲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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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
苏晚其实并未离开门边。
从厉司爵的脚步声再次靠近门口开始,她的身体就下意识地绷紧了。她靠在门板上,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动。她听到他蹲下的声音,听到砂锅底接触地板那轻微的摩擦声…
然后…是沉默。
没有卑微的停留。
没有小心翼翼的窥探。
只有…那无声的放下。
只有…那渐渐远去的、沉稳却带着一丝虚浮的脚步声。
他…这次…只是放下了粥?
然后…就走了?
巨大的意外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苏晚的心头。她以为…他至少会像之前那样蹲守一会儿…或者…做点什么?
她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是庆幸?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空落?
就在这时,一股浓郁的、带着谷物朴实香气的米粥味道,顽强地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钻了进来!那香气,不同于雪梨羹的清甜,带着一种更踏实、更温暖的、如同烟火人间的气息。
苏晚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的香气轻轻撞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那温暖的米香,仿佛带着某种抚慰的力量,无声地渗透进她紧绷的神经和冰冷的心防。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背不再紧贴门板。
她犹豫着,挣扎着。
最终,如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
她缓缓地、极其小心翼翼地…
弯下腰…
将眼睛…
凑近了门板下方…
那道狭窄的缝隙…
视线,透过那道缝隙,艰难地投向门外。
晨光正好。
金灿灿的光线,落在那扇紧闭的门前。
照亮了地板上…
那口散发着氤氲热气的、朴素的砂锅。
锅盖边缘,有细小的水蒸气袅袅升起,在晨光中折射出微弱的七彩光晕。
砂锅旁边…
空无一物。
没有那个卑微蹲守的身影。
只有那锅温暖的粥,像一个无声的、却充满力量的承诺,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苏晚的呼吸,在看清门外景象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滞了一下。
他…真的只是放下了粥。
然后…走了。
没有纠缠。
没有祈求。
只有这锅…无声的…暖粥。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瞬间在她心底弥漫开来。是释然?是触动?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淡淡的怅然?
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锅粥上。
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热气…
看着那朴实无华的砂锅…
晨光透过门缝,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
没有人看见。
在那片阴影之下…
一滴晶莹的、滚烫的液体…
毫无征兆地…
挣脱了长睫的束缚…
顺着她光滑的脸颊…
无声地…
坠落下来…
砸落在冰凉的门槛内侧…
洇开一个深色的、微小的圆点。
如同冰封河面下…
悄然融化的…
第一颗…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