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狭窄的视野里,那锅朴素的砂锅粥在晨光下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像一个无声的、温暖的锚点,钉在苏晚混乱的心湖中央。
没有卑微的蹲守。
没有小心翼翼的窥探。
只有这锅粥。
和他…沉默的离开。
巨大的意外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感,如同细小的气泡,在苏晚死寂的心底悄然升腾、破裂。她缓缓首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湿意。她用力闭了闭眼,将那点失控的水痕和门外那锅粥带来的悸动,一同强行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
她转过身,走向儿子沉睡的床边。脚步有些虚浮。只有看着小宝恬静的睡颜,听着他均匀细微的呼吸声,那被搅乱的思绪才能稍稍平复。
时间在无声的守护和内心的暗涌中缓慢爬行。
首到窗外的阳光由清冷的金色变得暖融,斜斜地洒满半个房间。苏小宝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小家伙睡了一觉,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苍白的脸上透着一丝极淡的血色。
“妈咪…” 他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初醒的软糯,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门口的方向,小脸上带着睡足后的满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魔法师叔叔…他…喝到小宝的甜羹了吗?”
又是他!
那个无处不在的名字!
苏晚的心猛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嗯,他…应该喝到了。” 她避开儿子的目光,拿起温热的毛巾准备替他擦脸。
“那…” 苏小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小鼻子却用力地嗅了嗅空气,小脸上露出巨大的困惑和惊喜,“妈咪!好香!比甜羹还香!是…是饭饭的味道!好香好香!像…像Jean爷爷煮的香香粥!”
浓郁的、带着谷物朴实温香的米粥气息,顽强地穿透了门板的阻隔,丝丝缕缕地弥漫在房间里,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温暖!
苏晚擦拭的动作瞬间僵住!那锅粥…那锅被他放在门外的粥…香气竟然…这么浓烈?她甚至能想象出那米粒在砂锅里翻滚、变得软糯晶莹的样子…
“是粥!” 苏小宝兴奋地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小肚子配合地发出“咕噜”一声轻响。他仰起小脸,纯净的大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对食物的巨大渴望和对这温暖香气的本能亲近,“妈咪!是小宝能吃的香香粥吗?小宝…小宝好想吃!”
看着儿子眼中亮起的光芒和那声诚实的腹鸣,苏晚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揉了一下,又酸又软。医生说过,小宝如果能恢复食欲,是极好的征兆。可…那锅粥…是他放在门口的…
“妈咪…” 苏小宝伸出小手,轻轻拉住苏晚的衣角,小奶音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一点点撒娇的意味,“小宝好饿…想吃香香粥…妈咪煮的吗?好香好香…”
孩子纯净的渴望和全然的依赖,像最温暖的泉水,无声地冲刷着苏晚心底那道摇摇欲坠的冰坝。她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再想想那锅无声地散发着温暖香气的粥…拒绝的话,如同被堵在了喉咙口的冰块,怎么也吐不出来。
所有的挣扎、抗拒、难堪…在儿子这份最简单、最纯粹的“想吃”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而无力。
最终,苏晚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僵硬,微微点了点头。
“哇!妈咪最好啦!” 苏小宝立刻发出小小的欢呼,小脸上绽放出巨大的喜悦!
苏晚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踏入一片未知的雷区。她再次走向那扇紧闭的门。
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虚浮,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沉重和决然。
“咔哒。”
门锁拧开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晚拉开一条门缝。
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门外地板。
那口朴素的砂锅,依旧静静地伫立在晨光下。锅盖边缘,氤氲的热气比之前更加浓郁,带着的米香。砂锅旁边…依旧空无一人。
她迅速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迅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轻颤,猛地扣住了砂锅两侧的耳朵!
锅壁滚烫!
灼热的温度瞬间透过指尖传来,烫得她指尖一缩!但她没有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攥紧了!仿佛那灼热能驱散她心中的冰寒!
她端起那口沉甸甸的、散发着惊人热量的砂锅,迅速缩回门内!
动作快得如同做贼!
砰!
门再次被重重关上!落锁!
发出沉闷的震响!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比上次端羹汤更加决绝!更加…带着一种急于撇清关系的狼狈!
门外。
客厅阴影的角落里。
厉司爵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了背景,一动不动。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雷达,死死锁定着那扇门!在门被拉开、苏晚蹲下身端走砂锅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她…端走了!
她真的…端走了那锅粥!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西肢百骸!连日来的疲惫、虚弱、甚至骨髓深处残留的钝痛,在这一刻都被这巨大的惊喜冲刷得无影无踪!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心脏涌向全身,让他冰冷的指尖都微微发麻!
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陷掌心,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呐喊!他看着她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迅速关门落锁,那仓皇的背影…非但没有让他失落,反而让那份狂喜更加汹涌澎湃!
她端走了!
她接受了!
不是施舍!不是怜悯!
是…为了小宝!
但无论如何…她接受了!
滚烫的液体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厉司爵猛地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才将那汹涌的泪意逼了回去。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扯出一个苍白却充满了巨大幸福和满足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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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
苏晚端着那口滚烫的砂锅,像一个捧着赃物的逃犯,快步走到床边。锅壁的热度透过隔热垫依旧清晰可感,灼烤着她的掌心,也灼烤着她混乱的心绪。
“哇!好香好香!” 苏小宝兴奋地拍着小手,大眼睛紧紧盯着苏晚手中的砂锅,小脸上写满了迫不及待,“妈咪快给小宝盛!小宝饿扁啦!”
苏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指尖的颤抖和心口的悸动。她将砂锅放在床头柜上,揭开盖子。
浓郁的米香混合着热气扑面而来!砂锅里,是熬得恰到好处的白粥。米粒颗颗,己经熬开了花,呈现出晶莹剔透的胶质感。粥水浓稠,散发着最朴实的谷物醇香。没有多余的配料,就是最纯粹的白米粥,却因为这恰到好处的火候和熬煮,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暖力量。
苏晚拿起小宝专用的、印着同样卡通太空飞船的蓝色小碗和小勺,舀起一勺浓稠滚烫的白粥,放在嘴边仔细地、轻轻地吹着气。袅袅的热气升腾,模糊了她低垂的眼睫。
她吹凉了粥,隔着防护面罩的喂食口,小心翼翼地递到儿子嘴边。
“来,小宝,慢点吃,小心烫。”
苏小宝立刻张开小嘴,像只嗷嗷待哺的小鸟,迫不及待地将那勺温热的米粥含了进去。软糯香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带着谷物最本真的醇厚温暖。小家伙满足地眯起了大眼睛,发出小猫般舒服的喟叹:“唔…好好吃…比Jean爷爷煮的…还要香!还要软!”
他又连续吃了几口,小脸上洋溢着巨大的满足和幸福,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赞叹:“妈咪好厉害…煮的粥…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苏晚喂食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看着儿子满足的小脸,听着他全然的信任和赞美…一股巨大的酸涩和难言的情绪瞬间堵住了喉咙。
这粥…
不是她煮的。
是门外那个…她恨了五年、怨了五年、刚刚才用最狼狈的姿态端走了他放在门口“贡品”的男人…煮的。
“妈咪?” 苏小宝咽下一口粥,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苏晚微红的眼眶和有些失神的表情,小脸上带着困惑,“你怎么啦?是粥…太烫了吗?”
“没…没有。” 苏晚猛地回过神,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复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妈咪…只是高兴。看到小宝吃得香…妈咪高兴。” 她又舀起一勺粥,仔细吹凉。
苏小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小口小口地吃着。吃着吃着,他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小手指着苏晚端着粥碗的手,兴奋地叫了起来:
“妈咪快看!碗碗上!有…有魔法!”
苏晚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只小小的蓝色儿童碗。
光滑的蓝色釉面上,靠近碗沿的地方…
赫然印着一个…
极其清晰的、带着微微纹路的…
**成年男人的指纹印痕**!
那痕迹,带着粥的湿气和热度,清晰地烙印在冰凉的碗壁上!指纹的轮廓清晰可见,带着一种无声的、却无比强烈的存在感!
轰——!!!
苏晚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指纹!
是他的指纹!
是那个男人…在端碗、在盛粥时…留下的!
这个认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也烫在她刚刚筑起一丝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她仿佛能透过这个清晰的指纹印痕,看到那个男人站在厨房里,笨拙地淘米、生火(或许用的是现代厨具,但动作一定生疏)、守着砂锅,忍受着骨髓深处未消的剧痛和虚弱,只为熬煮出这一锅最朴实的暖粥…
为了…她的小宝。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酸楚、震惊、抗拒和一种更深沉刺痛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滚烫的液体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从她酸涩的眼眶中夺眶而出!
“妈咪!妈咪你怎么哭了?!” 苏小宝被苏晚突然汹涌的泪水吓到了,小脸上满是惊慌和心疼,小手慌乱地想替苏晚擦眼泪,却被防护面罩阻隔,“是粥…不好吃吗?还是…小宝说错话了?”
苏晚猛地别过脸,用力捂住嘴,才没有让那声压抑到极致的哽咽冲破喉咙。她不敢看儿子惊慌的眼睛,更不敢看碗壁上那个刺目的指纹印痕。巨大的情绪冲击让她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没…没有…”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粥…很好吃…是妈咪…是妈咪眼睛里…进沙子了…”
她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却越抹越多。
苏小宝看着妈咪汹涌的泪水,小嘴瘪了瘪,大眼睛里也迅速氤氲起水汽。他伸出小手,隔着防护面罩,努力想去够苏晚的脸,小奶音带着哭腔和全然的依赖:
“妈咪不哭…小宝帮你吹吹…吹吹沙子就不痛了…”
“妈咪…小宝以后…再也不说粥粥是魔法变的了…”
“妈咪煮的粥…就是…就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小宝最喜欢…”
孩子的安慰,带着最纯粹的信任和心疼,像一把最温柔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苏晚心底那道名为“抗拒”的最后一道闸门!
她看着儿子眼中闪烁的泪光,看着他努力安慰自己的小模样…
再看看碗壁上那个无声的、却带着滚烫温度的指纹印痕…
所有的挣扎、怨恨、冰冷…
在儿子纯净的泪光和那个男人无声付出的指纹面前…
都如同阳光下的冰雪…
悄然…消融。
她猛地伸出手,隔着防护面罩,将儿子小小的、温软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儿子柔软的发顶和透明的面罩上。
“小宝…” 她哽咽着,声音带着巨大的颤抖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又像是在回答儿子,更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粥…是…是很好…”
“是…妈咪…错了…”
她错了。
错在将恨意筑成隔绝一切的高墙。
错在忽视了冰层之下,早己悄然涌动的暖流。
错在…差点因为自己的固执和冰冷,剥夺了儿子感受这份最朴实温暖的权利。
她紧紧抱着儿子,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那个清晰的指纹印痕,仿佛不再刺目,反而像一枚无声的勋章,烙印在她重新变得柔软的心底。
门缝内外。
一锅粥。
一个指纹。
一滴泪。
终于…
融化了…最后一块…名为“隔绝”的…坚冰。